“我要遁入空門。”
“入不入佛門還是先調養好身子再說吧!”
負浪丟下話,便把素徽丟回了自己的寢宮。她睡內室,他在外頭守著。施針也罷,喂藥也好,都便宜些。
隻是待她轉醒了後,擦身更衣之事,她便再不經他之手。
從前侍候她之人,如今照例在大正殿當班,隻是改換了門庭,皆衝著那宮裏的正主兒獻殷勤。素徽也不在意,倒是李原庸和密所二人,懇切地跟到了永耀齋裏,說是照舊要跟著她的。
禁不住他們再三央求,素徽且把他二人留了下來。心說反正過不了多久,她定是要入空門的,屆時再放了他們出宮成家立業的,也成。
自打段正明宣布她退位詔書那日起,她的身旁便清冷了許多。那些朝中權貴,極少來覲見,保定帝及王後也難得見上一麵。平素用不著見人,她便不再束發佩冠,每日隻攏起額頂的青絲,餘下的皆隨它散著。比之從前正經佩戴王冠的模樣,倒顯得年輕了許多,活脫脫一個少公子的裝扮。
這日,素徽散著發窩在搖椅內念幾遍佛經。不消半晌的工夫,她這心經便念不下去了,耳根子邊上盡是密所一聲緊著一聲的籲籲歎息。
“李原庸落了什麼把柄在你手上,值得你這般唏噓感歎?”
素徽不提,密所還能忍住幾分。她先起了頭,密所是再繃不住了。張了張口,未曾出聲,淚先落了下來,“奴婢……奴婢正拿不定主意呢!奴婢知主子天性聰穎,心誌最是高的,還請主子幫著點撥點撥。”
“不是說了你我之間無主仆之分嘛!”她負氣地瞅著那一根筋的東西,“有什麼話你且說了,我聽聽。”
密所撥了腳凳兒,坐到素徽的身畔,猶豫了再猶豫,徘徊了再徘徊,到底還是說了。
“那日,我去李原庸將軍的府上送些東西,卻見他駕著黑布籠著的馬車停在了將軍府的偏門。我正想著,什麼緊要之事值得如此小心翼翼,卻見馬車內走出個姑娘來……”
“哈!”素徽“嗤”的一聲笑開來,“密所,想不到你還愛拈酸吃醋的,李將軍其人如何,性情如何,待你如何。你當是再清楚不過,怎生因個沒來路的姑娘也懷疑起他來了?”
“哪裏是為了這個?”密所急得為自己辯解,“若真是他招個姑娘來,我倒還罷了。我並不為擔心他起了花花腸子,我是怕他……怕他……”
密所欲言又止,瞥了素徽一眼,想也沒什麼可隱瞞的,索性一顆心沉到肚子裏盡說了,“我是怕他又卷入什麼不該卷入的謀劃中——那女子同他說話的時候,操的可不是咱大理口音。”
這話倒是提起了素徽幾分的心性,歪著頭兀自思量了片刻,她隨即問密所:“你可聽清他們的對話?是彝族話嗎?”
密所忙搖頭,“不是,不是,我就是彝族出身,雖說自幼進宮,可這胎裏帶出來的話,我到底還是記得的,斷不是彝族話。”
“大宋的漢語?”
“自小跟著阿母念書,念的千字文什麼的都是說漢語,我怎會不辨得漢語呢?”密所撥弄著那幾根青絲,腦仁兒想得都疼,“不是白族話,不是彝族話,也不是中原的官話,我就差不知道是不是中原或契丹的偏言了。”
“你還忘了一茬。”素徽把玩著落在肩頭的長發,淡薄的唇略過一絲血色,“西夏——西夏國的話,你可曾聽過?”
這倒是把密所給問住了,“我還真不懂這西夏……”單提到這“西夏”二字,密所的全身為之一怔,揪住素徽的手,緊緊的,如同她被揪住的心一般,“難不成……難不成西夏派人來找李原庸了,要帶他走?還是……還是……那……那我……”
“不急。”素徽安撫地拍拍密所的手背,“安心吧!你大可將心放在肚子裏,這西夏來人,怕不是為了李原庸。”
大理國內、段氏王朝、宮闈內苑,讓西夏人想要找尋的可不單單是李原庸一人。
還有一人——
素徽和密所於場院中聊著拈酸吃醋這檔子閑話的當口,永耀齋的屋頂上卻坐著一對異性弟兄。
負浪迎風坐於簷上,李原庸一肚子咒罵他的話,什麼地方不好選,竟選在這上頭說些私密話——他自小學的都是拳腳刀槍之類的硬功夫,飛簷走壁的輕功,他向來以為唯有雞鳴狗盜之輩才極盡鑽研。
還是早些交代了,早些下去吧!坐在這麼高的地方聊天,他眼暈得慌。
“西夏來人了。”
“不見。”
李原庸一怔,他剛起了個頭,他便回說不見?“你還沒聽我說來的人是誰,你便不見?”到底也是老家來的人,即便是他,不管日後如何,既來了,確是要見上一見的。何況此番來人與負浪交情頗深,就這麼問也不問,便說不見……
“我怕你日後會後悔。”
“我知道來的是誰。”
負浪之言大大出乎李原庸之所料,不用他開口,他早就盤算著那人該來了。隻是李原庸這等有勇無謀的武夫,才會看不透這層。
饒是這樣也好,不用費腦子傷神動心的,一應皆有人擔了去。如果可以,他倒想跟他這個大哥換個個,他做個莽夫,隻一心護主便好。
隻可惜,他不是大哥,大哥也不是他。
李原庸還隻不信,“你知道來的是誰?”
負浪偏過臉來,全無正經,滿麵嬉笑地瞅著他,“你忘了我擅長相麵嗎?誰來了,是來做什麼的,我相一相你的麵,便全都知道了。”
“你又唬我了!”真當他是傻大哥啊?李原庸還就說幾分他的道理予他聽,“說是相麵,好歹要見了才能算出來啊!你連見都不曾見她,如何就下了斷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