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王呢?可曾見著儲王殿下了?”沒人應聲,她著急得忘了禮數,放聲大喊起來:“儲王殿下!儲王殿下——”
撥開重重宮門,她終於在後院的酸棗樹下見到了她以命服侍的……他。
“儲王、儲王殿下……”
在見到他之前,她似有無盡言語欲衝出胸膛,在見到他的瞬間,她卻哽咽著說不出半個字來。
隻是遠遠地看著他,看著他站在那酸棗樹下。
宮裏哪得這樣卑賤的東西,這酸棗樹還是她進宮那年無意中帶進來的。
她自幼家貧,為了養活下頭的幾個弟弟,阿爸將她賣進了宮,是死賣——至死方歸。從此,一重宮門斷了她在宮外的全部。
五歲的小娃背著比人還大些的包袱站在這青石鋪成的路上,等著老宮女把她們送到各自主子的宮裏頭。
她就那麼站著,等待著那個即將成為她主子的人出現在她的麵前。直到老宮女告訴她,他就是她的主子了,從今後她就是他的奴婢。
她叫佩喜。
忘記祖宗傳下來的姓,忘記爹娘老子給的名,從那日起她便是他的佩喜——為他佩喜。
主子給了她繡了花的新衣裳,給了她軟乎乎的鞋,給了她丁當作響的佩飾,給了她高且暖的軟床,給了她永遠吃不完的飯,給了她天底下最帥氣的笑容……
她能給主子什麼呢?
這是……這是我老家的酸棗,我……我送給你……你吃。
他果真把那豆粒大小的玩意送進了口中,孰料,不多會兒便吐了出來。
好酸!
從前不覺得,如今連佩喜自己吃起來都覺得這棗兒忒酸了些,酸到不能入口。
呸呸呸!她將那酸棗盡數倒在了院子裏。
來年的春天,竟生出半大的樹秧子來了。隻是這樹長得不好,渾身是刺,路過的奴婢一不小心衫子就被掛住了,嘩啦扯出道口子來,再不小心,連手都被紮出點點血星子。
把這爛玩意砍了吧!
宮裏頭的人請她主子的示下,她主子卻道,這醜東西迎風傲雪竟也長得蓬蓬勃勃,如此強的生欲,正當是長在這宮裏頭的玩意,它該此命道,留下來吧!
這才留了酸棗樹的命來。
又過了一年春夏,那樹結了無盡的果子。酸得不行,不能進口。他卻拉著她將那些酸棗兒盡數收了起來,也不知他從哪裏學過來的方子,竟用那東西釀起了酒。
待到第一場雪飄飄灑灑覆上庭院的時候,他親領了她去啟酒,真是那東西釀出來的佳釀嗎?酸中帶甜,酒香撲鼻,醇美異常。滋味美到不行,光是用聞的,便將她熏醉了。
醉眼惺忪間隻見主子微微揚起嘴角將她打橫抱了起來,耳邊還傳來主子溫婉的叮嚀——佩喜,我送你回家。
回家……
他就是她的家啊!自第一眼見到他起,她便認定,今生他是她唯一的家。
可她最後的、僅有的家,如今竟然要走。
“當真要走嗎?當真就這樣走了?”她不信,饒是怎樣,她都不信。
他是這西夏國的儲王殿下啊,皇上駕崩,照例就該他做皇上。怎麼他非但不登基,還不顧朝中老臣的反對,執意要將皇位傳給秉常王爺,自己卻要遠走宋國呢?
走便走了吧!隻是,她要隨行。
“主子,你帶我去宋國吧!我侍候你,今生今世,無論你走去哪裏,佩喜都侍候你。”他是她的家啊!她怎麼能離了他?
“你留在這裏等我,我會回來的。等這酸棗樹有了蒼天之偉,等我釀下的那幾壇酒都成了釀,我便會回來。從此,再不離了你。”
他走了,在她望眼欲穿的眸光中,執意走了,漸行漸遠——
她的主子,她認定的那個家在他轉身的瞬間,沒了,從此,消失不見。
留下孤身一人的她,在這偌大的王宮內苑中,可以做什麼?可以怎麼活?
轉過身,她固執地轉過身,背離酸棗樹而行,邁向另一重殿宇、另一重天。
如今,隻怕西夏內廷那株酸棗樹已長得鬱鬱蔥蔥,壯可蒼天。儲王殿下釀的那幾壇酒也都陳了,足以醉人。然那守著酸棗樹的人嗬,卻早已不見了蹤影。
再不見了蹤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