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時,噩夢連連,總是夢到血腥的殺戮與慘號聲,四周一片火光,使人窒息在火場裏,突然之間,有個聲音劈開火光,斷斷續續地傳來:
……醒來、醒來……不要貪睡了……
誰?是她?
爹娘?佶哥哥?叱翱?
不!他們都不在了……不在了……
“媚君心!快睜開眼睛!快醒來,快快醒來!”
那個聲音變得清晰了,卻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睫毛顫動,緩緩掀開,眼前霧色淡去,景象漸漸清晰。
“啊,終於醒了!”
頭上梳了兩個抓髻、丫鬟模樣的清秀女孩坐在床前,見床上人兒醒來,長長地籲了口氣。
“你是誰?”
媚君心扶著微脹的額頭,從床上坐起,疑惑地看著這個從未見過的宮女,如若沒有聽錯,這個宮女方才還連名帶姓地叫喚她。
“我嘛,”機靈地轉轉眼珠子,女孩嬌笑,“你就叫我小丫頭吧,張大哥就是這麼叫我的。”
“張大哥?”她定睛看著這宮女,發覺這人的眉目間隱了些特殊的韻致,不像那些沒有見過世麵的閨中小丫頭,倒像是坊市的瓦子蓮花棚裏招待過客人的機靈丫鬟,莫非……“是張縝安排你入宮的?”
“你還記得張大人啊?我還以為你腦子裏隻塞了‘叱翱’這個人的名呢!”
小丫頭聽她昏迷之中還在聲聲呼喚著這個人名,不由得與她打趣。
“叱翱……”心口如同被刀子一片片地剜割,她捂著心口痛苦地閉上眼,暗暗地咬唇,咬得唇破血流,也絲毫不能減輕心中的痛苦。
見她痛不欲生的模樣,小丫頭暗自吐了吐舌頭,——幸好沒有把叱翱被棄屍在亂墳崗的事兒告訴她,免得雪上加霜,讓她再受刺激。
機靈地轉動著眼珠子,小丫頭故作不解地問,“媚姐姐胸口疼麼?是不是又犯了心疾?哎呀,這會兒連聖上也找不到韓太醫,這可怎麼辦?總不能耽誤了媚姐姐的好事呀!”
“我有什麼好事可耽誤的?”緩過神來,媚君心顰眉問。
“成親呀!”小丫頭兩手一晃,變戲法似的捧出了一頂金燦燦的鳳冠,“今兒個良辰吉日,宮中舉行大典,聖上要冊封你為皇後,我可得抓緊時間幫新娘子打扮妥當,風光出嫁!”
“出嫁?!”聽來可笑,她挑了挑眉,猛地掀開被褥,下了床,推開擋住去路的小丫頭,徑自往門外闖。
小丫頭見她麵色不善,出去定要闖禍,急得大喊:“柳媚兒,站住!”
心頭一震,媚君心停了腳步,愕然瞅著小丫頭,“你剛剛叫我什麼?”
小丫頭嘟著嘴兒問:“你還記不記得你的師父——秋娘?”
“記得!”憶及師父秋娘,媚君心神色間滿是孺慕之情,“師父待我猶如親人一般,不但教我舞藝,還請來名醫為我療去身上劍創傷疤,她老人家的恩情,我此生難忘!”
“那你還記不記得秋娘是怎麼死的?”小丫頭問。
“記得!”媚君心沉痛地點頭。
“記得就好!請姐姐隨我來。”小丫頭將早已準備好的兩個木匣子捧在手中,率先走出房門。
媚君心猶疑片刻,最終還是跟著小丫頭走了出去。
媚娥宮掖庭西側有一座小園,草葉枯黃,落葉遍地沙沙作響。二人來到此處,小丫頭指著園中一棵樟樹,問:“秋娘當年就是在這棵樹上自縊的,姐姐知道她這是為了什麼嗎?”
媚君心走到樹下,伸手撫摩粗糙的樹幹,幽幽一歎,“師父是為情所困,為了張縝……”
“不錯!三年前,秋娘與張大哥情投意合,即將結為連理,而天帝隻為了見識一下桑家瓦子紅牌花魁的舞姿,就把秋娘強搶入宮。烈女不侍二夫,秋娘寧死也不願屈從!媚姐姐,你可知道張大哥見到秋娘冰冷的屍身時,是怎樣一種感受?”小丫頭說著,眼眶微微泛紅,“張大哥這些年忍辱偷生,一心隻想為所愛的人報仇雪恨,你卻如此倔強衝動,非要去圖個解脫不成?你難道忘了——你是誰?”
“我是誰?我是……”喃喃著,她的思緒波動,小丫頭的話,當真觸動到了她的心!
“張大哥安排我混入宮中,就是為了告訴你一件事——天帝的心,為你而亂!我們所等待的時機已經成熟!”小丫頭把手中捧的兩隻匣子打開,“這是張大哥托我轉交的最後兩份禮物,一個匣子裝著霞帔,一個匣子放了白綾。姐姐如今也為情所困,是要步上秋娘的後塵,拋起白綾自縊在這棵樹上,還是要佩帶霞帔,為自己所愛的人做一些事?”
媚君心目光微閃,緩緩伸手接過一個匣子,匣子裏疊放著七尺白綾。她抽出白綾,抬眼看了看小丫頭。小丫頭也看著她,目光中透出失望之色。她突然笑了,嫵媚的眸子裏焰芒熾烈,豔色灼灼!“丫頭,你方才問我是誰,我此刻便告訴你,我是媚君心!媚——君心!”揚手一拋,七尺白綾拋於風中,她再次伸手,從另一個匣子裏取出刺繡了金鳳的霞帔,指尖輕柔撫過。
今日,她要披上霞帔,參加冊封盛典!
卯時二刻,大將軍府。
“兀刺將軍!兀刺將軍——”
一名將領手中高舉半塊虎符,匆匆奔入府中,衝正在書房整理軍機密函的兀刺跪稟:“將軍,聖上命屬下送來虎符,今日盛典,由將軍負責調遣兵馬,護衛皇宮大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