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 幽幽出神(1 / 3)

夜色濃濃。

媚娥宮裏微透了一點光焰,宮室一側,冰花窗格子敞了半扇,媚君心倚在窗前,凝眸遠望,看宮牆外萬家燈火,七夕將至,天河裏一彎鵲橋,為牛郎織女牽起了姻緣線,她形單影隻地站在殿上,宮闈深深,大殿上又是如此冷清寂寥,想著校尉府裏那兩個人兒成雙成對、芙蓉帳裏春色融融,她心中更是抑鬱苦楚。

情悠悠,恨也悠悠。情也罷,恨也罷,何時方休?

輕歎一聲,砰然關上小窗,她踱至床前,凝眸望著紗籠中昏黃的燭焰,。

哐啷——

關上的小窗猝然大敞,一道人影旋風般掠入宮室內。

“誰?”媚君心霍地轉身,驚叱。

“媚兒,是我。”不速之客閃身上前,一把抱住她,在她耳邊輕喚。

“叱翱?”她渾身一震,突然推開他,急急往後退,“你來這裏做什麼?”夜闖禁宮,多危險!推他不走,她咬咬牙,嗔然道:“這麼晚了,不去陪你的琴心,來這裏做什麼?回去!快回去!”見不到他時,總想著他;見了他,又總是將他推開。心中無奈痛楚,誠何以堪?

“媚兒!”心中依戀著她,七年都不曾忘懷的人兒,如何能輕易放手?叱翱不退反進,往前跨一步,她就往後退一步,退到了牆角,她也急了,發了脾氣:“不要叫我媚兒!媚兒七年前就死了!我是聖上的女人,是貴妃娘娘!你快走!快去找你的琴心去!”倔強如她,即使在乎他,即使十分嫉妒琴心,口中吐出的卻是傷人的話。

叱翱也惱了,喉頭低嗥一聲,雙拳擊在牆上,“我要媚兒!隻要媚兒!”在琴心身上尋不到那份喜愛之情,對媚兒,才是由衷地喜歡!“不要再騙我!”他那敏銳的目光如箭一般射來,穿過她的眸窗,透入心口,“你的眼神告訴我,你想讓我留下,想讓我一直陪在你身邊。每次我離開時,你的眼睛都在哭泣!”她的那種渴求溫暖嗬護的眼神,如網般罩來,網住了他的心。即使是現在,她推開他時,眼底卻隱了淚光,這樣的眼神,叫他如何離得了她?

狼般敏銳的感觸力,使得她心中壓抑的紛擾思緒,赤裸裸地袒露了,隻是倔強好強的性子讓她避開了他的目光,不肯坦白心跡。

不容她再次推拒,叱翱又抱住了她,耳鬢廝磨,如同當年初相逢一般,他的唇撫摩在她的麵頰,炙熱的溫度,肢體語言流露的真切關懷,委實令人難以抗拒!她咬得發青的唇不停顫抖,眼睛裏浮了一層水殼,心靈深處最脆弱的一根弦總是被他輕易觸動,強自支撐了許久,她終於軟了嬌軀偎入他懷裏,顫著聲兒道:“這輩子,隻要我一個嗎?”感覺他點了頭,她放縱自己真切地回摟著他,“那麼,休了你家中那個女子!給她些銀子,讓她另擇夫婿!”她始終是個好強的女子,怎能容忍與旁人瓜分一份情感!

“好!”毫不猶豫的,他點了頭,滿心滿眼隻裝著她的影子。

年少時的記憶太過深刻,七年前,他就認定了這個人兒,狼族裏擇偶的定律,刻在他的骨血中,一旦認定了一個伴侶,終身不離不棄!

“什麼時候跟我走?”想帶她離開這裏,他感覺得到,她在這裏一點都不開心!

“噓!先別說這些。”

她不願想太多,不願想以後的事,隻在今晚,讓她徹底放縱一回!朦朧了目光,她踮起腳尖,一點點地靠近,主動吻了他。這一刻,二人敞開了心懷,盡情地擁吻,激情地纏綿,從腳底心到手指頭流躥著陣陣顫栗,交疊著最原始的衝動。

紗籠裏的光焰搖曳,在紙窗上投映了一雙擁抱纏綿的影子,窗子對麵,隱了一雙獵豹般凶悍的眼睛,隔窗窺探,宮牆婆娑樹影裏,彈出一聲冷笑……

破曉時分,叱翱回到了校尉府,進了廂房,隻見琴台上落著幾根斷了的弦,房中不見了琴心的身影,紅木圓桌的桌麵上,擺放著幾碟可口的菜色,酥油餅、鮮竹卷、椰蓉湯丸、蒜茸酸梅,蓮子羹是熱的,白瓦瓷鑲金邊的茶盞裏沏好了毛尖香片,茶盞上升騰著霧,氣香怡人。

看著這一桌早點,仿佛看到了賢惠持家的娘子,用柔情蜜意添置了飯菜,舒適與真切的氣氛洋溢在這個房間裏,帶著家的溫馨。

琴心,這個乖巧伶俐的女子,讓他感覺身邊如同多了一個親人——乖巧而又羞澀的妹妹!過些日子,他會讓這個妹妹風風光光地嫁出去,許一門好夫婿。

喚了幾聲,不見琴心回房,他獨自用罷早膳,換了武職官服,牽了吉光出門,——今日,天帝要提拔他的官職,允了他上朝參議政事。

騎馬出府,看了看天色,清晨霧霾籠罩,宮城那頭也灰蒙蒙的……

辰時三刻,光啟殿。

鼓聲響起,殿門敞開,眾臣脫鞋入殿,左右跪坐,手持朝笏,叩見聖駕後,元老級的臣公手持奏本出列,吹噓著大宗江山如何了得,民間百姓如何心悅誠服,其間卻有兩人一言不發——叱翱、兀刺。

叱翱入殿後跪坐於武職官員一列,麵向文官中一個老臣,此刻正瞅著那位老臣的肚子,大腹便便的老臣平日裏搜刮了民脂民膏,滋潤了小日子不說,整個人也發福得厲害,跪在那裏自詡廉儉的模樣,滑稽可笑!

同樣跪坐於武職一列的兀刺斜眼瞄著叱翱,腹中冷笑,笑中含了幸災樂禍的意味,像是在等著看一出好戲。

僅僅用了一盞茶的工夫,天帝覺得厭了、倦了,無心再去聽臣公們粉飾太平的言辭,早朝草草收場,眾臣退朝下殿,天帝召了兩員武將隨駕入了掖庭含光殿,殿門砰然關上,隨駕而來的叱翱站在殿上,等著聖上口諭提拔他的官銜。兀刺在旁麵泛冷笑。

天帝召兩個人上殿後,並未頒下聖旨賜封官階,反倒一言不發地瞪著其中一員武將,許久才出了個聲:“叱翱,琴心這女子待你如何?”

“好!”叱翱極快地點頭,從腦海裏喚出琴心的影子,一絲親情滋生心中。

天帝慨然一歎:“家有賢妻就是福,叱卿家可得好好珍惜。”

賢妻?!叱翱眉頭緊鎖,直率地答:“不!我要的女子不是琴心!”

聽到這個答案,天帝卻未發火,沉默片刻,他突然古怪地笑了笑,“你剛剛說什麼?”

“琴心不是我想要的女子!”叱翱無畏地看著聖上。

“很、好!”天帝古怪地笑,笑意卻沒有漫入眼底,“琴心不是你想要的女子,那麼……”你想要的是哪一個?無須問出口,他也知道答案,但,他仍給了叱翱一次反省覺悟的機會:“你想仔細了,果真不要琴心這個女子?”

“是!”敏銳地覺察了聖上隱忍的怒火,他的回答依舊十分堅定,沒有一絲猶豫。

“很、好!如此看來,她也沒有任何存在的價值了!”暴戾地一笑,天帝背過身去,不去看這個死不悔改的愚頑臣子,目光轉而落在兀刺身上,暗中使了個眼色。

明白聖上的意思,兀刺上前兩步,從禦前侍衛手中接過一隻方形的檀木盒子,雙手平托著這隻盒子,走到叱翱麵前,冷笑著問:“叱校尉,這是聖上特意為你準備的一份大禮!”

盒子端到麵前,叱翱隱隱嗅到一股怪異的血腥味,盒子裏飄出一種死亡的冰冷氣息,在狼群裏生活過的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於是,他出手如電猛地掀開了盒子。

盒子上裹的白布被掀開的一刹那,他看到了琴心的頭顱!她的眼睛睜得很大,慘白的麵容上殘留著驚恐悲傷的神色。看清盒子裏裝的東西,叱翱的眼睛也一下子睜大了,他突然嘶吼一聲,眼中迸射出凶野銳利的光芒,如狼般緩緩弓下身軀,瞬間爆發的力量使得那勁瘦矯健的身形如離弦的箭激射出去,撲向天帝!

同一時刻,媚娥宮中。

一名宮娥由門外急奔而來。

“娘娘!娘娘!”

步履急促,奔入殿內的宮娥衝正在梳妝的貴妃娘娘稟告:“聖上派了韓太醫來看望娘娘。”

“哦?”媚君心不慌不忙地取了簪子來,插入發髻,一麵端詳著鏡中的發髻形態,一麵詢問:“他人呢?為何不進殿來?”

“奴婢也覺著奇怪呢!”宮娥心頭納悶,“奴婢本想領他來見娘娘的,可他偏要獨自去天香亭,奴婢怎麼也攔不住他。”

媚君心放下梳子,攤開右手,看看掌心敷了藥淡去許多的傷疤,喃喃自語:“這人究竟想幹什麼?”那日,他為何幫著她圓謊?她分明沒有患什麼心疾!“天香亭是嗎?本宮這就去瞧瞧!”說著,起身走出門去。

領著娘娘到了天香亭,宮娥四處張望,不見韓太醫的蹤影,嘴裏嘀咕:“怪了,他方才明明就在亭子裏呀,怎麼會不見了?”突然,宮娥瞪大了眼,似乎發現了什麼,一迭聲地驚呼:“娘娘,快看、快看哪!”

媚君心順著她手指的方位望去,隻見荷塘邊擺了一雙男子的布鞋,看看池中,水麵層層激蕩,攪亂了一池荷葉。

“娘娘,這池子裏莫不是鬧了水鬼?”宮娥嚇得花容失色。

“朗朗乾坤,哪來的鬼!”隻怕是那位韓太醫一時興起,跳到這池子裏玩起水來了?她想著,覺得有些荒唐。

這時,池中的水驟然漲了上來,一人冒出水麵,遊回岸上。

“韓、韓太醫?!”宮娥看清遊上岸的那名年輕男子,驚得眼珠子險些掉了出來,“您怎麼跳到池子裏去了?”

韓重生提起衣衫下擺用力一擰,擰下一大片水漬,再拎起鞋子往腳上一套,他整整衣衫,保持儒雅的風度,走到貴妃娘娘麵前,攤開右手,手心托著一枚龍鱗斑斑的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