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 同舟(1 / 3)

兩日後,行囊貨物已打點畢,紀綾和索路站在岸邊看眾人搬貨進艙。

杜掌櫃果然守信用,抬出來的一隻船堅固無比,且外形美觀,連索路這樣的航海大家都連聲讚歎。

到拋錨的那刻,紀綾立在船頭,微笑著向岸上的蘇誠和櫻兒揮手。

櫻兒已經淚流滿麵,蘇誠大聲道:“保重!保重!”

紀綾一笑,轉進艙內。

在轉身的那一刻,眼角閃爍著淚光。

索路在後麵暗暗地搖頭。紀綾就是這樣,從不會讓別人看見她的眼淚。

船隻駛出內河,一路上風和日麗,天藍水碧,無限風光,稍稍衝淡離愁別緒,紀綾也可以和索路閑閑地說笑。

天色漸漸暗下來,正是月末,一彎月牙很早便從天邊掉下去了。四周一片漆黑,一不小心可能就會碰到礁石,紀綾這才體會到航海的艱辛。

吃過晚飯,紀綾回房休息,船隻飄搖,總睡不安穩,睡睡醒醒,醒醒睡睡,朦朧中忽然聽到人聲,接著是腳步聲,一陣喧嘩。

她披衣起身,叫住了一名水手:“發生什麼事了?”

“一艘船翻了,我們正忙著救人。”他匆匆地說,“這些人真是不知死活,那樣一艘破船就出海,還不知能撈上幾個來。”

到了清晨,紀綾便知道確切的消息,隻救到了一個人。

天,還是內河,還沒到大海,竟然已經這般凶險了嗎?

她來到前艙的時候,索路正和一名青衫長發的人說話,臉上興致昂然,顯然談興正濃,見她出來,站起來笑道:“來,紀綾,讓我為你引見一位朋友。”

便是那位唯一的幸存者嗎?對於這樣死裏逃生的人,紀綾帶上了難得的微笑。

那人轉過臉來——

轉過臉來——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嗬。長眉斜斜地直插進鬢角裏去,一雙純正的丹鳳眼,隨著眉毛一起往上吊,眸子是溫和的棕黑色,嘴唇揚進一個優美的弧度,微微一笑。

紀綾也算閱人無數,可此刻竟然差點控製不住自己的笑容。

這樣的男人,笑得如此的優雅而潔淨,不像一個剛剛從死亡邊緣爬過來的失事者,而像從河裏冉冉升起的河神,如果,河神是男人!

“在下木方,見過紀兄。”他深深地一揖,無限溫文。

紀綾微一抱拳,在旁邊坐下。

長時間扮成男子,早以習慣成自然,很多人猜不出她的女兒身,正是因為她的行為舉止太過瀟灑,看不出半點脂粉氣。

索路微笑,攜二人進後廳用早膳,船在這時一陣抖動,木方身形一個不穩,向紀綾這邊撞過來。

“啊!”紀綾忍不住一聲低呼。

索路已經眼疾手快地把木方扶住,笑道:“紀綾不要見怪,木兄是文弱書生,昨日又折騰了一夜,弱不禁風哩。”

木方滿臉惶恐,忙道:“唐突唐突,著實對不住。”

看,長了一副這麼好看的臉,連男人都憐惜他。

紀綾搖搖頭表示不介意,鼻間卻縈繞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淡香。

那是木方倒過來時,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

一個大男人,難道會擦香粉嗎?

待吃飯時,木方坐在她旁邊,那股縹緲的味道卻時不時地隨風飄進她的鼻孔。

紀綾忍不住有點疑心,問道:“木兄是哪裏人?”

“唉。”文質彬彬的木方臉現愁容,“小可乃杭州人氏,本來要走水路往京城趕考的,哪知道這船竟走到這裏來,半夜裏翻了,多虧兩位搭救,不然隻怕此刻早已成了魚腹中物了。與我同行的數名學子竟然……唉!”他放下筷子,仿佛傷心得連飯都吃不下了。

看他一派文弱,談吐斯文,應該不是什麼壞人吧?

兩艘商船終於進入了海域,顛簸更甚,紀綾不堪其苦,天天晚上都被搖醒,幾天下來,人已經瘦了一圈。

索路看著心疼,卻沒辦法,“看,叫你不要來的,海上的風浪,你怎麼經受得起?”

紀綾有些虛弱地笑一笑。

木方坐在一邊苦著臉道:“誰說不是?風浪太大了,我這些天都沒睡上一個好覺呢!”

看他長得女人似的秀氣,身體也似女人一樣嬌弱呢!

紀綾看著他姣好的麵容,比一般男子長得多的頭發,忽然突發奇想,難道,他也是女扮男裝的嗎?

是哩,那淡淡的香氣,男人身上怎麼會有?

這樣一想,木方帶給她的震撼完全消融了,一個長得這樣好的男人當然近乎邪魅,可一個美麗的女人卻令人忍不住想親近。

“既然我們倆都睡不著,不如晚上一起聊天吧?”紀綾笑著說。晚上失眠的寂寞實在是太可怕了,要是有個人聊天會愉快很多呢!

此話一出,索路和木方同時變色。

紀綾看到這種反應更加忍不住好笑,有點惡作劇的竊喜,索路還沒看出來木方的身份呢。而木方,自然是想到她是“紀兄”,怎麼敢跟她共處一室?

木方捧起杯子遮住整張臉。

不好意思了嗎?

紀綾頑心頓起,更加不想放過“他”,等晚上兩人在一起再揭破“他”,路途遙遠,有個姐妹說說話,日子可以過得快點啊。

幾年來她為蘇家生意可謂是日理萬機,這段時間在船上卻天天無所事事,實在是相當地不適應。這下給她發現了這個秘密,不禁興奮不已,道:“咦,木兄為何如此小氣?百年修得渡,你我也算有緣,咱們秉燭夜談,抵足而眠,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紀綾!”索路打斷她的話,把她拉到一邊,滿臉緊張,低聲道:“他是個男人!你……”

“噓!”紀綾看了木方一眼,隻見他仍在專心致致地捧著茶杯,輕聲道:“索路,你見過長得這麼美的男人嗎?他是個女人呢,就和我一樣!”

“怎麼會?女人有那麼高的個子嗎?”

“那男人有那麼長的頭發嗎?有那麼好聞的香氣嗎?”紀綾十分有把握,“而且,如果他是個男人,跟我這個‘男人’一起過夜有什麼問題?可他卻捧著茶杯說不出話來,是不好意思了呢!越是不好意思,越是有問題啊!”

索路忍不住向木方望去,他的確是漂亮得不太像男人,雖說中原江南的男人本來就像女人,可是……也不能排除中原女人穿上衣服就變成了男人,就像紀綾,若不是他大大咧咧地拉她的手,她也不會說出自己是女兒身的真相。而這個……木方的臉竟然慢慢地紅了呢!

天!奇怪的中原人!

紀綾見到他這副表情,知道他已經相信了,便向木方道:“木兄,咱們就這麼定了!”

木方卻連坐都坐不住了,慌張地說聲“失陪”,就往後艙去了,步子實在倉皇,青色的衣襟臨去帶起一陣風,淡淡的香氣飄了過來,紀紀綾看著“她”逃得比兔子還快的背影,笑彎了腰。

索路看得呆了。自他認識紀綾起,從未見過她這麼開心的笑容。

紀綾從來是淡淡的,無論哀傷還是喜悅,都是淡淡的。可現在竟然笑得滿麵紅光,雪白的臉上浮起紅暈,就像上好的羊脂玉上塗抹胭脂,寶光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