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 賭約(1 / 3)

回程的事足足準備了半個月,總算上了路。

來的時候隻有一輛馬車,回去的時候卻一順兒拖了四輛,塞滿了各式各樣的綢、緞、絹、紗,還有京城有名的繡品、綴滿花朵與珠玉的緞鞋,以及鑲滿珍珠、翠玉、瑪瑙、貓眼綠等等的珠寶首飾,各類胭脂水粉的香氣彌漫著整個車廂,並且大包的泥人玩意,把隨後的幾輛馬車塞得滿滿當當。

“你買了那麼多胭脂香粉,我怎麼用得完?”

“你有多久沒好好做過姑娘們愛做的事?就當是玩意兒,愛怎麼用怎麼用。以後等女兒出來了,再慢慢給她用,就算不願用了,也可以扔了去買新的,你還擔心什麼?”

紀綾的眼底有些潮濕,一片清潤的目光望向他,“我擔心,我擔心以後再也沒有人對我這樣好……”

杜乙商擁她入懷,下巴擱在她的頭頂,輕輕歎了口氣,“真是傻瓜……”

可是,我真的擔心啊!

所有的幸福都可以長久嗎?此刻的快樂能夠直至永遠嗎?我們兩個人的一生,會像我們期望的那樣過下去嗎?

乙商,我有太多的不確定,我們的今後,會怎樣?

她的目光透來車壁,落在後麵的那輛馬車上。

那個愛穿淡色衣裳,笑容溫暖如春風的女孩子,現在在想什麼呢?

她掀開小窗上的簾子向後望去,忍不住“咦”了一聲,與柔兒那輛馬車竟並排著另一輛寬廂馬車,一個長相古怪的老頭子正從窗子裏探出頭來跟柔兒聊天,風把幾句吹到耳裏:“……不對不對,龍膽大寒,怎麼能和玄精石同用呢?還有那個地筋……”

杜乙商也看見了,“嘿,辛老頭追徒弟來了。”

晚上大家投宿在同一家店棧,辛越的妻小在一邊用餐,他自己拎著酒壺到杜乙商桌上來,又要同柔兒討論藥理,杜乙商笑問:“老爺子這會子怎麼會有空?難不成為了這個徒弟把高官厚祿都丟了?”

“什麼高官厚祿,老人家當初就是貪壞了這狗屁東西,跑到京裏受了不少鳥氣,隨便一抓都是一個大官,罵都不能罵一句,老人家不幹了!何況我就這麼一個徒弟,怎麼可以就讓她白白走掉?到哪裏再找這樣的聰明徒弟?老人家幹脆回揚州養老,隻要這身手藝傳得下去,管他到哪裏,難道我辛越還怕找不到飯吃嗎?”

柔兒替他斟滿一杯酒,眼圈兒一紅,道:“自從爹娘死後,再也沒有誰有師父這樣對我好過……”

辛越的臉色竟然浮現了難得一顯的慈祥神色,連聲音都好聽了許多,“小小年紀就沒爹沒娘,可真是苦了你。不過你別擔心,從今往後,有師父給你撐腰,看誰敢欺負你。啊,對了,方才我想起來,若是連翹、曲節、九牛草一起用,對通筋活血是有用處,但不可與水蘇同用,否則容易中毒,還有積雪草與爵床……”三言兩語,話題又扯到醫藥上去。

杜乙商與紀綾相視一笑,晚上,紀綾半躺在枕上,看著杜乙商寬衣,道:“柔兒能跟著辛大夫學醫,也算一個不錯的歸宿。”

“是啊,沒準能成為揚州城第一女名醫。”他隻穿月色單衣,湊到她麵前,唇從她的額頭印到鼻尖,呼吸有些灼熱,“我們呢?我們生出來的孩子,或許會成為揚州城第一大富翁……嗯……”

風從窗吹過,帶來花的濃香,輕紅軟賬放下,屋內一片春光。

江南的水色一日比一日濃鬱,花愈來愈紅,浮在空氣裏的調子愈來愈軟,揚州,就在麵前。

杜府先到,臨別時,辛越把柔兒拉到一邊交待:“明日記得到我家裏來,等你拜過祖師爺,就是我辛越的入室弟子。柔兒,不要老惦著你那少爺,他有了蘇家的姑娘,天仙也不放在眼裏,你再癡心也隻是徒費心力,還是老老實實跟著我學醫正經。”

柔兒低下頭,不說話。待辛越的馬車走遠了,才進門來。

紀綾這趟回來,下人們總算見到貨真價實的少奶奶,宛若一支輕霜的菊,有一股淡雅幽香,有一份細細的凜冽,聽竹小院的丫環們總是悄悄地議論:“呀,怪不得少爺那樣喜歡她……”

“小丫頭,你以前也見過她的呀。”

“那不一樣,隻見一麵,哪比得上天天見麵了解?”

“那你下輩子變做男人,娶她吧。”

“嗬嗬,隻怕,這是少爺的想法呢……”

大夥兒嬉鬧著,瞥見杜乙商同紀綾整妝出門,連忙吐一下舌頭,各自去做事。

“嶽母大人看到,一定十分開心。”

杜乙商斜斜地靠在床上,看著柔兒替紀綾梳妝。挽髻,插金步搖,戴耳環……身上穿得是水綠色的軟緞裙,上身上一件繡著百蝶穿花圖的緋紅外衫,手上戴著翠玉鐲,走起路來,渾身叮當作響。

“好吵。”紀綾很不習慣。

“可是娘喜歡啊,她為你擔足了心,就讓她高興一次吧。”

紀綾點點頭,臨走的時候忽然想起來,“紀綃最喜歡那些玩意兒了,柔兒,煩你幫我把車上的東西拿一半下來,一會兒叫人隨後送來。”

柔兒答應著,看著他們出門。

蘇夫人見了盛妝的女兒,喜得可有可無,握著紀綾的手,明明是笑著,卻又落下淚來。

“綾兒回來了,娘應該高興才是啊,為什麼還要傷心?”

“我不是傷心,我是高興。”蘇夫人抹去淚珠,重新打量女兒,“好,好,好。你終於回到原來的樣子了。娘欠了你好幾年的女兒光陰,心裏一直過意不去,今天,乙商終於幫我補償你了。”

她乍喜乍悲,百感交集,吩咐整上宴席,一家人開懷暢飲,傍晚紀綾同杜乙商回府的時候,蘇夫人在紀綾耳邊叮嚀:“你的身子也好了,家裏的生意也有乙商幫著做。綾兒,趁著年輕,該生個孩子了。”

紀綾紅了臉,杜乙商瞧在眼裏,回程中,他笑問:“方才娘交代你什麼?”

“沒什麼。”

“沒什麼你還臉紅?老實交代嗬,等我逼供,可就有你受了……”

他作勢要嗬她的癢,手還沒碰到她,她就忍不住笑了起來,“好好好,我說,娘說,娘說孩子的事……”

“啊,此事正合我意。娘子,我們這就回家努力去……”

馬車裏好像傳出重物墜地的聲音,又夾雜一兩聲“哎喲……”、“討厭啊……”之類的聲響。

馬夫仿佛見怪不怪似的,一心趕車,頭也不曾回一下。

又是遊湖的日子,杜乙商陪著紀綾,從船行拉了一條畫舫,駛入湖中。

“哎,我原來有一隻專門打造的般隻,堅固美觀,要是今天駛出來,一定很出風頭……”他穿著一件月色長衣,春風微微吹拂衣襟與長發,整個人懶懶地靠在船艙裏,手裏的白瓷杯送到嘴裏,緩緩地綴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