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小心翼翼,並沒有費很大的力氣就攀上了開封府的院牆,並且跳了出去。落地的一刹那,我的心口一痛,險些摔倒。我強撐著站起來,抑製著急速心跳帶給我的不適感,以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向不知東南西北的方向逃去。豆大的雨點已經落下來,並且頃刻間就連成了一片雨簾。一道猩紅的閃電橫空劃過,沉悶的雷聲響了起來,隆隆不絕。
我穿街繞巷,終於找到一條大街的時候,身上已經被雨濕透了。天上猩紅的電光縱橫交錯,雷聲時遠時近,街上陰沉沉的,沒有半個人影。我忽然想起自己的噩夢,與眼前的情形竟是如此相像。
我顧不上那麼多,也不管前方是去向哪裏,強忍深秋風雨給我帶來的酷寒和身體的不適,繼續向前跑。但這時候已經說不上用什麼輕功了,隻是一步一步、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跑。濕重的衣服令我更加舉步維艱,但心中的慘痛卻遠過此百倍。
我被傾盆大雨弄得睜不開眼睛。夜色朦朧,風雨淒迷中,眼前卻仿佛有一個人影。接著電光一閃,我刹那間看到他就站在我身前很近的地方,一隻手擎著把油紙傘,在風雨中傲然如一尊石像。
我看不到他的麵目,但那個身形,氣度,那種安詳、傲岸、但又孤獨、落寞的感覺,絕不會是別人。他穿的是一身黑衣,並不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時候所穿的、很別致的藍衫。但我卻知道絕對不可能認錯人!
我無法形容自己心裏是什麼滋味。懊惱、憤恨、失望、自卑自憐的情緒,還有,一種不可理喻的,沒來由的,我自己也不願意承認的一絲絲欣喜和甜蜜?但,不!我不要被他帶回開封府去!不行!我情願現在就死,不要在公堂之上當著所有原告被告證人書記大人和衙役承認一件我死也不肯承認的事實!扭身往另一個方向奔逃,但其實我已經接近油盡燈枯的邊緣,自知一定快不過他,現在連一個沒功夫的人也一定比我快得多。但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我不要見到他!死也不要!
可是奇怪,他沒有追我?為什麼我聽不到他的腳步聲?難道剛才是我的幻覺嗎?
我踉蹌前奔,渾身都痛,腳更疼得厲害,膝頭也像針刺一樣,一陣一陣的酸麻。終於我支持不住,跌倒在地上。
什麼都完了嗎?他會捉我回去,會“好心”地幫我脫罪,然後,這件事會傳布出去,街知巷聞,不論我活著或者是死了,都將背負著屈辱的名聲……我跪在地上的泥水中,渾身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一動也不想動,心頭一片空白;淚水和雨水混成一片,前額的頭發粘在臉上,衣服貼在身上……我一定很狼狽,但這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
茫然中眼前出現一雙腳,而且他衣服前襟的下擺也已經被雨淋濕了。我一震中醒過來,忙要站起來轉身再逃,但是,又立即跌倒在地上。
萬念皆灰中,我抽出了腰間藏著的軟劍,向咽喉抹去,卻被人一把握住了手腕,軟劍“當”的一聲落在地上。
神魂不屬之下,我緩緩抬起頭,幽暗的夜色中,看到一雙閃亮的、深情的、悲哀的眼睛。雨傘擎在頭頂,我們像置身於一個封閉的空間裏,這裏寧靜、安詳,沒有風雨。
他放開我的手腕,向我攤出手掌,柔聲道:“淩姑娘,跟我回去吧。淋了雨,又要高燒了。”
我看著他,慢慢地搖頭,聲音哽咽嘶啞地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淩姑娘,我代錦瑟向你道歉。她不是有心想傷害你的,她隻是想幫你。還有我,還有包大人,我們都隻是想幫你。跟我回去。”
我喘息中激動地道:“不!我不管你們是同情我也好,憐憫我也好,我不要回去!我不要申冤,不要平反,什麼人都不想見!你讓我走吧!讓我走!”
展昭垂下伸出來的手,語氣平靜卻堅定地道:“淩姑娘,我不是同情你,也不是憐憫你。有一個女孩子,身染不治之疾,為了給家人留一絲希望,便獨自出走。
她以重病殘軀,不惜潛入仇人家裏,以身犯險,搜集證據為父親平反陳冤。不幸遇害之後,還為自己和要好的姐妹報了仇。
麵對死亡她不退縮,承諾了別人就遵守,在牢裏,病倒也不聲張,不求助,獨自挨著。
她有什麼痛苦都不說出來,全部放在心裏,一個人承受。這樣的女子,我欣賞,我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