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在掖庭做雜活的宮女，能有這樣隨天子出行的機會，一輩子可能隻有這一次。今年夏天宮裏時疫嚴重，各宮中都病倒了不少人。轉眼到了秋天，又到了皇上每年一度雷打不動的狩獵，大太監閔公公不得不把我們這些平日裏連正經主子麵都見不上一麵的宮人也發動起來湊數。
我倒不告別覺得有什麼，但這可樂壞了秋兒。出來前幾天夜裏做夢都在咕噥出門的事兒。也難怪，十四歲了，哪能不對外麵的世界產生莫大的好奇？
我覺得我比秋兒還好些。我似乎是從斷斷續續的夢中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這朱紅的宮牆……而我記憶深處，分明有一個大到可以跑馬的巨大院子，有數十棵高大的槐樹，桃樹，棗樹，還有一個對我很好很好的哥哥……
但是，我不知道，我的哥哥到哪裏去了？還是，那隻是我夢中的幻影？
秋兒是我心愛的妹妹。隻比我小一歲多，別人都說我長得好，但我感覺秋兒比我更水靈，尤其是她烏黑的大眼睛，像一塊黑寶石。她笑起來，聲音甘甜清脆的，真像百靈鳥。她什麼都比我好，隻是膽子比我小些，但可愛的女孩子不就是用來被人保護的麼？
吃了晌午飯，稍事歇息後，皇上帶著太子、世子和一眾隨行大臣去了金秋圍場。聽說那圍場極為闊大，一匹馬跑斷氣了也不見得能跑得出去，那是皇上最喜歡的地方，有時他在宮裏呆得悶了，就會到這兒來。
我們平日主要做的就是洗衣服，日複一日地洗啊洗，手上的皮都脫過，手指也不像過去那樣纖細了。好在宮女多，如姑姑又總是護著我們，梅蘭竹菊四姐妹是給如姑如打下手的，非常照顧我，所以我並沒有多累，反而還活得比較輕鬆。
日子大都是平順的。隻是有一次，一個刁蠻的宮人刁難我們，第二天，不知為什麼，見了我就像老鼠見了貓。倒是把我弄得莫名其妙。
如姑姑還教我們讀書寫字，我特別天文地理，喜歡看圖，姑姑總能給我弄來好些書。
我怎麼會這樣幸運？
更讓我們開心的是，姑姑甚至還能偶爾帶我們出宮去玩，東坊西市，我們看到了宮裏沒有的很多陌生的人和新奇的物事。有一次，我感到有人遠遠地像是跟著我們，我猛然地回頭，是一個大漢和一個帶著鬥篷的年輕人，好象是在哪裏見過。我急忙告訴姑姑，姑姑卻說，不認識他們，一定是我看花眼了。
也是，我一個久居深宮的小女子，徜徉在這樣的花花世界，怎麼能不眼花呢？
以前的一些事，我隻能斷斷續續地記得些片段，似乎又無從說起，以至於很多時候我分不清那是來自於記憶還是夢境。我從哪裏來，我的爹娘是誰，我都不記得了。
看得出如姑姑不想多說我的過去，有一次我忍不住問她我爹娘的事。姑姑說，他們都是好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叫我不要多想，每天快快樂樂地過日子便好。
見我默然，姑姑摟著我說：“冬兒，有些事，姑姑不對你說，真的是為你好。你的母親當年救過我，要不是你娘親，姑姑就被賣到青樓裏去了……姑姑為了報恩，所以要陪在你身邊……”
“那，我娘親呢？”
“她……”姑姑眼中淚光閃閃，欲言又止。
我詫異地看著姑姑，我知道，她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我不能再問下去了——還好，我有姑姑。我緊緊地摟住了姑姑。
此時，河邊，宮女三三兩兩地在做活。我和秋兒心照不宣地讓如姑姑帶我們到河道拐彎處的一處林子後麵做活，如姑姑沒有說話，看著我們的眼睛裏蘊含著一點笑意。她一定是明白我們的心思的。小梅、小蘭、小竹、小菊不願意走太遠，如姑姑便叮囑她們洗完了就回下處休息。
掖廷的宮女，每六個都有一個教養姑姑。我、秋兒、梅兒、蘭兒、竹兒、菊兒的教養姑姑便是如姑姑，尤其是我們兩姐妹，自小便跟著姑姑姑，我們的一切都由她來負責，出了事也是她兜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