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既然三毛是暢銷書作家,她就要付出暢銷書作家的代價,廣受歡迎,也要多遭限定,自我分裂,也要被讀者抽離。她的本色在受到置疑的同時,還受到威脅,於是,她在筆下塑造了另一個自己,一個超然於物欲世界之外的自己。正是這個剛強、好勝、熱情、樂觀、聰明、善良、幽默、豪爽、富於行動力和浪漫情懷的形象使無數讀者喜愛她,甚至視她為精神偶像。然而,海市蜃樓雖美,卻無法居住其中,她隻好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在哪裏都找不到歇腳的地方。
蕭鬆在其《三毛傳奇》一文中所說不錯:“她的作品,真實而又奇異地反映了生活的瑰麗與艱難,充滿了強烈的民族意識,呈現出她熱愛生活、熱愛自然、熱愛人類、不懈追求和進取的美好情操。”但她情感的負麵和心理的陰影卻無法消解,她的心結無人能夠打開。大家都認為她沒有問題,也不應該有問題,做導師的人怎麼會有問題?這恰恰就是一個問題。更何況某些讀者對她的期許越來越高,高到了她難以企及的海拔。他們認為,三毛天賦異稟,其精神和思想理應上升到更高的層次,抵達更完美的境界,展示更深邃的智慧,而不應隻滿足於做一個流行作家。這一期許令三毛不勝負荷,成為了她的桎梏和牢籠。總有一些曾喜歡過她的讀者對她深表失望,這種抱怨,有時出以一種戲謔的方式——“真可笑,我居然喜歡過三毛”。她給別人訂立生活法則,自己也必須遵循,而她渴望獲得獨一份的豁免權,某些疾如鷹眼的批評家看到了這自相矛盾的地方,也大加揶揄和嘲弄。此外,“三毛的自戀太過火”,“三毛自我編造的空間太離開現實”,“三毛熱是庸俗弱智的”,諸如此類的酷評都步步緊逼,令她招架不住。最鄙夷不屑的批評則來自於以五百年中國文壇王者自居的李敖,他下筆如刀,直言無諱:
“三毛很友善,但我對她印象欠佳。三毛說她‘不是個喜歡把自己落在框子裏去說話的人’,我看卻正好相反,我看她整天在兜她的框框,這個框框就是她那個一再重複的愛情故事,其中有白虎星式的克夫,白雲鄉式的逃世,白血病式的國際路線,和白開水式的泛濫感情。如果三毛是個美人,也許她可以有不斷的風流餘韻傳世,因為這算是美人的特權。但三毛顯然不是,所以,她的‘美麗的’愛情故事,是她真人不勝負荷的……”
“以三毛為筆名,整天做的,竟是帶領病態的群眾,躲入逃避現實的世界,這對苦難的真三毛(張樂平筆下的漫畫人物)說來,實在是一種侮辱。”
“三毛其實是瓊瑤的一個變種,瓊瑤的主題是花草、月亮、淡淡的哀愁,三毛則是在這之外,又加上一大把黃沙。”
李敖慣於一針見血,他曾當麵詰問三毛:“你說你幫助黃沙中的黑人,你為什麼不幫助黑暗中的黃人?你自己的同胞更需要你幫助啊!”
麵對如此冷峻嚴苛的批評,三毛驚慌失措了,她無法突破自設的壁壘,無法衝出自布的八卦陣,她早已習慣將一些美麗的謊言當作真話去說。有些“三毛迷”早已迷得眼睛昏花了,心理糊塗了,竟動不動拿三毛與張愛玲相提並論。其實,同為走紅的女作家,三毛是階段性的,張愛玲則是跨階段性的。二十歲時讀三毛,你會覺得她夠酷夠炫,四十歲時讀三毛,你就覺得她太虛太飄;二十歲時讀張愛玲,你會覺得她的心宛如水晶般玲瓏剔透,四十歲時讀張愛玲你更覺得她比外星人還要冰雪聰明。同為顧影自憐,孤芳自賞,張愛玲是隻露聲不露色,三毛則既要露聲又要露色;張愛玲雖留意別人對她的看法,卻頗為超然,很少對那些批評作出回應;三毛則未能免俗,她太在乎外界的說三道四,太在乎對手的評頭品足,她太喜歡反唇相譏;張愛玲隻顧著使自己開心,三毛則老想著令大家滿意。結果,她喋喋不休,跳上跳下,反而招來許多可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