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赫伏在枕上“嗚嗚”哭泣,邊哭邊傷心的說:“我真是瞎了眼,嫁給了他!從前哥哥說他不好,我不信。現在--真是打落牙齒和血吞,自討苦吃。他們餘家根本不是看中我這個人,隻是看中我刺繡本事,我知道,如果哪一天沒了這門手藝,這兒根本沒有我容身之所。”
話雖如此,說出來就太讓人心寒,夫妻情分也蕩然無存。
“夫人,千萬不要說這樣的話。”春姨五旬開外,事經得多,看得透徹,話隻撿好的說:“夫人這麼說,不但老爺傷心,夫人自己也不好過,連帶的把夫人為餘家盡的心也全抹殺了。”
想到自己的過往付出和今晚餘冰臣的表現,一赫越發悲傷,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又咳又喘,一番鬧騰把晚飯都吐了起來。
春姨見這樣不行,出了事誰擔得起責任,連忙使人去告訴老爺。
一赫是餘家的金菩薩,萬不能有差池,餘冰臣當然懂這個道理,悔不該和一赫起爭執,惹起她的病症。入夜複又過到竹園給她認錯,賠不是。一赫不依不饒,任他苦苦哀求幾個時辰才回心轉意。然後再請大夫,熬藥煎湯直鬧了一晚上。黎明時分,一赫迷迷糊糊入睡後,他才心力交瘁的離開竹園。
這仍不算完,餘冰臣剛躺下合了會眼,管家就來敲門。
“老爺,舅老爺來了。”
沈右衡?他來做什麼?
上回納妾,他就和一芮一起把餘家吵了底翻天!
還不夠,又來!
餘冰臣躺著不動賭氣裝睡,想他沒趣等一會就會離開。
“舅老爺還帶著兩位客人--”管家在屋外不安的說。
剛說完,一陣孩子笑聲傳來,餘冰臣聽出笑得最大聲的是廚房大娘七歲大的孫子,正是狗都嫌的年紀。
“小兔崽子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 去去去!”管家低聲嗬斥,趕小雞一般轟走了他。
“老爺,你還是去見一下吧,舅老爺帶,帶來,來了個--一個洋人哩!”
政府開放港口已經有些日子,但在吳門人的印象裏,洋人還隻存在於漂亮的畫報上的圖像。洋人的傳聞倒聽過許多,不過都是不好的,比如捉小男孩吃小雞雞啦,不能看他們的眼睛啦,會吸人精氣啦等等。
餘冰臣到不怕這些,他做生絲買賣,走南闖北見過不少洋人,去歲還帶著一赫和淺碧去上海玩過,公園馬路上洋人不少,插身而過也沒見著怎樣。他換了身衣服,慢騰騰走到前廳,遠遠就看見幾個膽大的年輕人扒拉著窗戶往以偷看,幾個還是隔壁家的小子。見餘老爺來了,轟的一聲全跑了,根本來不及罵上一句。
沈右衡,搞什麼鬼!
餘冰臣怒氣衝衝地跨過門廊子,發火的話還在嗓子眼兒。袁克放已經笑眯眯的迎了上去,爽朗親切的說:
“唉呀,餘先生好久不見。”仿佛他們是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
餘冰臣不知道眼前的家夥從哪裏冒出來的,西裝革履,頭發油亮,身邊帶著一中一洋兩位隨從,也都是不凡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