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赫沉默片刻,剛剛對他稍減的惡感,馬上消失地無影無蹤,皺起眉頭,臉色不快。
“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夫人,我早說了,人不能太善。你看,現在……別人也隻認得餘家有一個成姨娘,不知道有你。將來她若生了兒子,母憑子貴,就等著爬到你頭上拉屎。”
“住嘴!”
一赫重重拍一下桌子,春姨嚇得一抖。
“咳咳咳——”
“夫人,夫人——你別生氣,都是我嘴多,你莫往心裏去啊!”
一赫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喘到最後整個人像漏風的風箱呼呼作響,帶著血絲的痰從肺裏往外湧去。
“春姨,我警告你再不許說這樣的話!”一赫狠狠抓住春姨的手腕,凶狠無比:“我了解冰臣,他絕不是那樣的人!即使淺碧再美、再能幹、再生育孩子,冰臣也不會棄我而去。”言下之意是糟糠之妻不下堂。
“是是是!都是我多嘴,老爺絕不會做陳世美的。”
春姨忙把一赫扶到床榻睡下,心裏老大不痛快。覺得一赫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她好意提點不但沒賞還聽教訓,負心漢子古來多,戲文裏癡心女子不少,薄情男子更多。夫人的性子像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遲早吃虧。
淺碧的步步為營,一赫不是一點感覺都沒有。餘冰臣對淺碧的寵愛也並非不心酸。
隻是自從《櫻花》落選萬國博覽會後,她的信心遭受到毀滅性打擊,她一生孤僻,會的隻有刺繡。而刺繡也不能提供給她想要的東西後,她甚至懷疑自己還有沒有繼續刺繡的必要。
她反複地想:到底哪裏沒做好?錯在哪裏?為什麼偏偏最後就是《櫻花》被刷下來呢?袁克放給的解釋,她是不信的,沒有出過國,看過大江大海的人多了,這不是理由。
這些問題沒有對錯答案,沈一赫不知道,袁克放最後放棄《櫻花》的真正原因隻是繡得太美,繡得太好,讓人生出覬覦之心,私心的不想她去參展。
原來有時候太美麗本身就是一種錯誤,像身懷絕技,武功超群也是罪過一樣。
天妒英才,天妒紅顏。
一赫不停地咳嗽,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口腔中湧出來,手絹上染紅朵朵。
“夫……夫人……”
春姨嚇得天色發白,自古吐血之症難以醫治。
一赫捂緊胸口,望著通紅的鮮血,如喪考妣,腦袋裏想起的是紅顏薄命的林黛玉焚稿斷情癡,最後一邊喊著寶玉,一邊吐血而亡。是鬱鬱而終的晴雯,不得善終。
“不——不要告訴別人……”
“這,這可不行!”春姨哆嗦軟掉的雙腿差點跪下:“夫人,求你不要為難我啊。有病治病,小孩都知道不能諱疾忌醫,若不告訴老爺,他知道後,我非卷鋪蓋走路不可——我鄉下老家還有兒子未成親,我需要這份工錢養崽啊——”
一赫萬念俱灰,長歎一聲倒在枕頭上:“罷了,罷了,你去告訴他吧。”
得到消息的餘冰臣,心傷的程度比一赫更重,少年夫妻,即使有些磕磕絆絆,看她病入膏肓,哪裏會不心痛?
連上海也不情願去,手頭生意立即放下,跌跌撞撞急匆匆趕來竹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