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模糊糊地聲音飄來,一赫的臉色驟然難看。
在花園裏唱《長生殿》的不是沈右橫是哪個?他是虔誠的票友戲迷,喜歡聽別人唱,興趣來了自己也脂粉塗抹,上台亮像。
沈父在時,最恨兒子這圈養優伶的癖好,痛斥是“玩物喪誌”、“下九流玩藝”。一赫也是同父親看法相當,對哥哥的嗜好很看不慣。
“江南水鄉,吳儂軟語,我看眾人都愛聽戲,你則好像一點興趣都沒有。”
一赫斜著眼睛瞥袁克放一眼,不客氣的說:“淫詞豔曲,汙穢不堪,有什麼可值得聽的?”
袁克放自小受爺爺影響,國文造詣頗深,戲文裏的精妙耳睹目染,十分不同意她的話:“雖然我喜歡西洋戲多過昆曲、皮黃,但是傳統的《西廂記》、《牡丹亭》和你剛剛聽到的《長生殿》都是好到可以傳世的作品。”
“傳世?”一赫不以為然:“用滿紙堆砌文藻,粉飾男女不潔之情也可以傳世?尤其最可惡的是《西廂記》裏的紅娘,表麵上裝做為小姐成其美事,其實內裏早打好算盤,不然也不會對張生說出,'不圖你甚白璧黃金,則要你滿頭花,拖地錦。”的話!張生也不是好東西,一邊和崔鶯鶯談情說愛,一邊暗自思量, '若共她多情小姐共鴛帳,怎舍得他疊被鋪床。'這樣的話還不惡心!”
袁克放被一赫的話驚得目瞪口呆。他聽過許多人評價《西廂記》,大家對活潑俏皮的紅娘印象普遍要好過溫吞的崔鶯鶯,有人不喜歡崔鶯鶯,有人不喜歡張生,今兒第一次聽過有人討厭紅娘。
況且,一赫能說出“滿頭花、拖地錦”——滿頭花是古代命婦出門的盛裝,而拖地錦是女子出嫁的披紅也。也就是一赫聽出紅娘是在向張生討一個小夫人的名份,她才會勃然大怒,把紅娘為崔、張做的一切歸咎是為自己謀後路,與其說崔鶯鶯愛上張生,不如說是紅娘愛上張生。
一赫越說越氣:“還有那杜麗娘,少年女子思春而亡,不顧念父母撫育不易,為一個男子生而死、死而生,做鬼也不忘找那男子。難道陪伴長大的雙親比不得一個陌生男子?這絕不是做女兒的道理!我最討厭她!”
她不喘氣大說特說,激動至極,一說完才發現臉兒發燙,臉上爬滿細小的汗珠兒。
袁克放聽了,笑了。
他指著剛才進來時一赫蓋在臉上的書,那是一本脂批的紅樓,問:“西廂不好?怎麼林妹妹和寶玉那麼喜歡讀它?若西廂不好他們也不會一口氣把它讀完。還有,紅樓夢不就是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的故事嗎?”
“胡說!”一赫恨不得跳起來撓他,沒想到袁克放會把她鍾愛的紅樓搬出來和她憎惡的西廂比較。
這時門外的張隼打了個呼哨,提醒屋裏人到了該走的時候。
袁克放雖然很想留下來再和一赫辯一辯,無奈隻得先行離開。
等候在外的張隼看七爺大步流星地出來,嘴角掛著開懷的微笑,很驚詫地問:“七爺,什麼事這麼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