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北平風雲 調鷹如調人 1(1 / 2)

“你們為什麼要這樣不讓它睡覺?”

他的鼻息熱呼呼地噴湧在她頸後,被她傻乎乎的問題逗笑。

“熬鷹、熬鷹就是把它熬瘦下來,馬瘦毛長,人窮誌短,熬得它前胸貼後背,它的野性和心誌也就消耗殆盡,每天想的就是吃肉,再沒有心思和人對著幹。過兩天還要給它喂'軸'刮油。”

“什麼是'軸',又怎麼刮油?”

看她這樣好學,袁克放又接著往下說:“生鷹開始喂的是鮮紅的羊肉,過兩日後羊肉要泡水再喂,泡水的時間越來越長,一直要泡到肉質發白,沒有一點營養。鷹是不吃白肉的,一定要餓到它'饑不擇食',它才會吃白肉,這個時候就可以喂'軸'。軸這個東西養家無人不知,這是馴鷹必須要吃下去的東西。它是用線麻做成,水煮捶打後用口咀嚼使其柔軟,宛如蠶繭大小。這東西不消化,也無法排泄出來。鷹吞下去後它在胃內刮去膛裏的油脂,再在腸裏縮成一團從口裏再吐出來。北平行家不是流行一句話,'熟不熟,七個軸。'意思是生鷹吐出七個軸,就差不多可以下地逮兔子了。”

一赫聽得寒毛倒豎,抗議這過程太殘忍:“這馴鷹的招也太損了,不讓它睡覺,還要刮它肚子裏的油。別說鷹,就是人也受不了,你們簡直是在糟蹋它。”

“你這個白癡什麼都不懂!”袁克放氣呼呼掐她的腰肢,“糟蹋?什麼叫糟蹋!馴不出來是糟蹋,馴死了才是糟蹋!糟蹋東西還輸手藝。鷹就像人,再高的本領也要調教才能出息。苦其心誌,餓其體膚,勞其筋骨。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袁克放說得頭頭是道,軟玉懷香懶得廢話,一腳蹬掉大皮鞋,翻身把一赫壓在身下。

“幹嘛啊?”他眼裏洶湧的火焰看得一赫臉燙身燒,明知道他想如何,卻隻笑吟吟的說:“你——你——待會還要去架鷹——"

“不急。”袁克放傾身道:“我不止馴鷹高,馴人的本事也高……"

墜下的紫羅蘭紗帳上繡了水草和象征吉瑞的蝙蝠,悄悄掩住一屋春色。

袁克放白日忙著工作,工商總長的重名下是永遠處理不完的工作,應酬不完的飯局。

熬鷹他隻能值夜班,這也不錯。初秋節氣,不冷不熱,吃過晚飯。穿上廣銅扣子大襟青短長衫,腳蹬實納幫灑鞋,腰裏別跟毛繩兒。

一赫一看他的打扮,笑得肚子痛。

可不是她要笑,這哪裏還是那個西洋摩登,塗發抹蠟會說幾國語言的工商總長啊!不和那街上破落的旗人一般模樣。

袁克放接過鷹,一手舉著,一手拉起她的手說:“妹妹莫笑,哥哥帶你去逛北平城去。”

兩人手牽著手,滴滴答答,從朝陽門往前門走去。五牌樓是熬鷹的聚處,往那一站,好家夥,東南西北熬鷹的都走過來。大家又都認識。旗人規矩多講臉麵,大家寒暄、作揖、請安之後。免不了彼此端詳對方臂上的鷹,評評毛色,問問落網的重量。往往越談談開懷,五六年前某人養過的某一架好鷹都要提溜出來說道說道。

養鷹的人架勢差不多,穿著打扮差不多,個個昂首挺胸,威風凜凜。過往行人無不側目。

袁克放告訴一赫,“這叫氣勢,若架鷹的人塌頭搭腦,垂頭喪氣,這鷹絕不會從心裏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