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平生隻辦過一件好事,這好事卻錯到了現在。現在臨汾城東崇山峻嶺中仍有澇河流過,澇河北側坐落著巍巍堯陵。帝堯就安臥在青山綠水的懷抱。據說,澇河南岸的風水比河北還要好,堯當時就將墓址選在了南岸。可因為丹朱曆來和帝堯對著幹,父親指東他往西,堯若說將自己葬在河南,他準會葬在河北。因而就說葬在河北,想那丹朱必然會葬父於河南。孰料,丹朱悔恨先前不聽父親之言,臨終遺囑完全照辦。這一照辦堯陵就到了河北,這錯葬的陵墓一直錯到了現在。
民間傳說、史書資料,丹朱都是個反麵人物!
今年春日,我因給遼寧人民出版社寫書,遍訪山西古代戲台,驅車來到了長子縣,也就是曾經的丹淵。不來不知道,來了一看忽然明白,民間也好,史書也好,畢竟謬傳不少。這長子縣有山,山秀;有川,川平。平坦坦的黃土,堪稱沃野,頗宜五穀生長。上古那個時候,以農耕為食,帝堯給丹朱選定的是塊豐衣足食的風水寶地呀!這哪裏是發配,是流放?分明是分封,是賜予。倘若是發配流放,真該甩到千裏之外的蠻荒僻壤,怎麼會近在平陽咫尺的良田沃土?
該重新審視曆史了。
有可能丹朱是另一種形象,起碼不是反麵人物!帝堯所以沒有將帝位傳給親子,是因為與丹朱相比,舜的品行更好,智慧更廣,能力更強,這治國之事非同小可,還是以舜為宜。帝堯以天下為公,禪位給舜,本來就委屈了丹朱,哪想到丹朱還要受更大的委屈,竟然演繹成了一個千古唾罵的罪人!
世事真難公道。
王曲,我終於理解了你!
王者,自然是丹朱。曲呢,辭典有“不公正”之釋,而且引了《屈原列傳》之句“讒諂之蔽名也,邪曲之害公也”為例。這就很明朗了,王曲是要用自己的名聲挑戰俗流,討還公道。
2004年12月13日
城居
城居村緊挨金殿鎮,最多不過二裏路。我出生在這裏,成長在這裏,城居是我的故鄉。
如果說金殿是金鑾寶殿的簡稱,那麼城居應該是城市居民的簡稱。可惜,我呱呱落地是農民,在城居長成了個漢子還是農民。隻緣城居作為都市的年代遠去了,遠在1700年前。
那個時候,我們這地方不僅是城裏,而且是城裏居住皇親國舅的地方。這麼一檔子值得炫耀的事,在我向外人炫耀的時候,人家竟然一點兒也不知道。不過我知道這些事也不早,是我離開了家鄉,走進了城裏,鑽進了典籍,才從《資治通鑒》裏眺望到故裏先前的曆史風光。我忽然想起村南有個高高的土垣,垣上有不少農田,每去那裏勞作,上歲數的長者都說是去梳妝樓幹活。
梳妝樓,曾是我的一座迷宮。
誰的梳妝樓?誰在這裏梳妝?我問過不少父老,隻是那些口稱梳妝樓的長者也沒有一位清楚。讓我搞清楚的還是《資治通鑒》,書中記載了劉淵在這裏定都,劉聰在這裏建宮。劉聰是劉淵的兒子。劉淵病故,長子劉和繼承了皇位。劉和多疑,密謀誅殺握有重兵的劉聰。不料,走漏了消息,劉聰殺進都城,殺入宮中,殺了劉和,自己坐在了皇帝的龍椅上。
昔日,父皇劉淵坐在龍椅上謀劃的是統一天下的大計。如今,劉聰繼位自然應該繼承父誌,光大勳業。遺憾的是,劉聰卻把心思用在聲色犬馬上了。有一個皇後不夠,又封一個,再封一個,《山西曆代紀事本末》記載他連續封了十個皇後。皇後多了,宮殿也得多,一座不夠,又建一座,再建一座,已經建了四十多座,還要興工新建。大臣陳元達進諫:千萬不要勞民傷財,再建宮殿了!劉聰一聽即火,下令拉下去殺了!幸虧諸位大臣跪地不起,苦苦求情;幸虧關鍵時候皇後趕到,也替陳元達求情,他才逃過一劫,留下性命。
往下的事情還很熱鬧,雖然陳元達最終還是因為忠誠直諫被劉聰殺害了,雖然劉聰驕奢淫逸敗壞了朝政,在這裏我也不願再深究。我關注的是那時不小的皇城,僅宮殿就有四十餘座呢!可以想象,梳妝台上嬪妃如雲,每日臨窗染彩霞,對鏡貼紅妝,該是多麼奢華的風光!
當然,她們不會想到僅僅十年,毀損了江山社稷。國中內亂,兵戈火焚,劉淵苦心建造的業績付水東去。當然,她們不會想到,也就過了千餘年她們曾經的豪華榮盛幾乎沒人知道了。
從書中窺視她們那倩影麗姿的人,最先知道的是梳妝樓上的莊稼。他在那莊稼地裏拾過羊糞蛋,一粒一粒地撿起,放在小筐裏,提回去,賣給生產大隊,一斤可以有二分錢的收益。那時他7歲,不明白為什麼要把地裏的糞揀回來,再施進地裏?他在那莊稼地裏摘過棉花,那活兒被喚作苦戰,因為是夜晚的緣故。一人提一盞小煤油燈,在昏黃如豆的光縷下,怎麼也看不清,摘不淨棉花,於是,就坐在田壟上打盹。熬到夜深了,才回家去,美滋滋地睡到日出,又睡到日落。那時他才8歲,他不明白我們國家在大躍進。大躍進的熱潮狂熱了不止一個頭腦!
如同他不知道這莊稼地曾是都城的宮廷一樣,宮廷中的嬪妃也不知道這裏會成為莊稼地,更不知道會有人在莊稼地裏撿糞,會夜裏挑燈苦幹白天睡大覺。後來,他知道了這莊稼地曾是宮廷,宮廷裏的她們已臨深淵,全然不知,而且樂嗬嗬地濃妝淡抹,樂哈哈地載歌載舞!他替她們揪心,也為她們汗顏。不過,她們卻永遠不會知道他在她們腳下演繹的事體,否則她們肯定會替他汗顏:“怎麼世事越千年,還有比我們當初更滑稽的事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