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和天下2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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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個中國文學史上,李後主的地位一直存在著巨大的爭議,他是一個亡國之君,背負著原罪,應當受到指責。而另一方麵李後主創造了文學界當中最精彩的作品,而且對後代的影響很大。宋代文學中最重要的詞起源於唐,其中最重要的人物就是李後主。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對李後主的評價極高,說他變“伶工之詞”為“士大夫之詞”。如果中國文學上沒有這個人,就沒有後來的士大夫之詞。什麼叫作士大夫之詞?什麼叫作伶工之詞?伶工是寫流行音樂的人,是職業性地演奏音樂的人,他們的音樂形式在民間流行,在社會上地位一直不高,人們把伶工之詞當成消遣。士大夫之詞就是後來的蘇東坡、歐陽修寫的詞。這些人是士大夫,是社會文化的領導者。他們認為詞可以變成上層的文學形式。打個比方,今天有一個人,利用民間卡拉ok形式,填進自己的詞,改革了流行歌曲,提高了流行歌曲的意境。李後主就是第一個做這種文學改革的人物。李後主,政治上是失敗者,他是亡國之君,是受詬病與批判的,可在文化上,卻是貢獻者,沒有李後主就沒有宋朝的詞。

詩由官起,詞由民生,在由民間興起的詞從詩的演變過程中,自然也不像詩那樣官方和嚴肅。比如:

一、詞言白話

也就在李後主這個在唐詩宋詞的演變中至關重要的人身上,唐詩的規矩被打破,詞的用句變得非常民間化,語氣表達、用句接近口語,看我們李煜的《清平樂》:

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這首詞中的“拂了一身還滿”是很白話的文字感覺。在唐詩中看不到這種文字,這種句法。這是很新奇的感覺,它不是詩的延續,而是詞的創造。是一個很白話的描繪。唐詩裏三跟四的規格,在這裏被打破,所以詞是從“流行歌曲”中發展出來的一種新的語言形式。

直至之後到了辛棄疾和李清照身上,甚至還有更多的詞者,這種接近口語白話的語言形式被填詞者認可成“慣用”,它是口語,亦用文言,有文言多一些的,有白話多一些的,也有二者並用的。語文參錯得當調和,形式也比較適當。這個傳統,在後來詞裏一直保存著。

又比如,李清照的《鳳凰台上憶吹簫》: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

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幹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詞中“起來慵自梳頭”、“不是悲秋”、“從今更添,一段新愁”等等,這樣的語式,在唐詩的語式中是不存在的。更李清照有疊字詞《聲聲慢》,此詞更是以口語白話為主。

又有辛棄疾《清平樂·村居》:

茅簷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裏吳音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亡賴,溪頭臥剝蓮蓬。

和“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卻道天涼好個秋!”、“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等等,自古至今的詞者中,詞言白話慣用口語入詞的不計其數。

二、節奏、語感、斷句的改變

仍以李煜的《清平樂》為例:

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