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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3月5日,一架專機在明故宮機場徐徐降落,邱行湘身著筆挺的黃呢將軍服,挾著黑色的圖囊,一從飛機上下來就急匆匆鑽進一輛雪佛萊轎車,直驅黃埔路主席官邸前,蔣介石的侍從副官陳守成(邱的老部下)對他打招呼道:“師長,這兩天老頭子因為戰事不利和沙麵英領事館縱火事件,心情不好,連昨天宴請外賓也改了期,你要注意一點呢?”旁邊另一個穿海軍服的侍從秘書笑道:“師長你來沒關係。孫連仲經常在蔣主席麵前誇你從來沒有打過敗仗,蔣主席對你素有好的印象。”邱行湘胸有成竹,隻淡淡一笑,沒有作答。不一會傳話:“主席請你進去。”邱行湘匆匆走過甬道,邁上台階,屏住呼吸,進入蔣介石辦公室,蔣身著軍服,坐在黛色的沙發上,叉著雙手,在閉目養神。邱行湘兩腿一靠,對蔣行了個室內軍禮,然後口稱“校長”。這是蔣平生最愛聽的稱呼,連連點頭,嗯嗯幾聲,然後站起身揮揮手,和邱行湘在套間後的小客廳就座對談。蔣介石一反平日板著臉見人的態度,眼神裏流露出一些憂慮之情,邱行湘原來緊張的心情,完全被蔣介石偶然的充滿著音樂性的浙江話抵消了。因為人們已熟悉了蔣的習慣,根據他談話的對象不同,使用的語言也不同。對於浙江同鄉和嫡係親信,講奉化方言,表示格外親熱;對於江浙一帶的人,使用吳語方言;而為他所賞識的人,則講浙江官話,以表示特殊好感;對於公事公辦的人,盡管職位再高,也拿腔做調地操起官腔。今天蔣介石親熱地文雅地說著浙江話,受到“老頭子”如此青睞,邱行湘真有點受寵若驚。更使邱行湘感到意外的是,蔣一反說話兜圈子的常態,既沒有像第一次召見時那樣問談身心,也沒有像第二次召見時那樣寒暄冷暖,而是直端端地進入了戰爭的話題。蔣介石說:“洛陽是秦晉豫三省的要衝,是中原與西北聯係的要點,一定要作長期固守的打算。要以洛陽為中心,組織民眾,訓練民眾,加強保甲工作,擴大地方武裝力量。”邱行湘從蔣的談話中,充分領悟到戰事的急迫,完全明白了蔣的戰略意圖。青年軍二○六師原來屬陸軍總部鄭州指揮所指揮,1948年1月,邱行湘接到蔣介石的命令,改歸胡宗南指揮。當時,邱行湘很詫異:為什麼遠在西安的胡宗南來指揮洛陽的部隊?2月,裴昌會兵團進至洛陽附近的新安、陝州一帶,裴同妻子於氏乘一輛吉普車到洛陽和邱行湘見麵後,邱才發現蔣介石想急於修通隴海路潼關至洛陽段,打通平漢線北段,使西北與中原、華北連成一體,確保西安、洛陽、鄭州三大城市據點,以穩定中原戰局。現在蔣介石又對他麵授機宜,邱行湘隻有硬著頭皮連連稱讚。接著,蔣介石問及兵員補充、部隊訓練,及洛陽守備情況後,便揮動著手臂說:“洛陽地形也很好,易守難攻;洛陽的邙山、龍門、西工都非常重要,必須加強工事,研究防守……飛機場也很重要,必須確實控製。”蔣說這番話時,沒有像往常那樣站在軍用地圖旁邊,倒使邱行湘產生了聯想:也許當年蔣介石下野來洛陽避難時,就巡視過這裏的地形,而今日的決策,正是為了消除多年積蓄在內心的惆悵。邱行湘向蔣保證:“除非天塌地陷,洛陽萬無一失!”蔣又問邱行湘:“洛陽有無警備司令?”邱回答:“沒有。”於是,蔣介石起身走到寫字台前,提筆寫了一紙:邱行湘為洛陽警備司令的手令,遞在邱行湘手裏,吩咐道:“持此令找俞濟時(時任軍務局長)。”因為國民黨的警備司令同法院一樣有殺人權,邱行湘明白蔣介石暗示他不惜在內部提刀殺人。正當邱行湘坐在沙發上享受著加官晉級後的威嚴與榮耀時,冷不防蔣介石突然問道:“你有什麼特長?”邱一下愣住了,不解其用意,腦子轉了一個圈,頓覺無非是要他下決心去拚命,於是慷慨陳辭:“我一無所長,隻會帶兵打仗,唯有以死報效黨國!”蔣連連點頭說:“軍事的成敗,關係到黨國的安危;如果不打敗共產黨,我們將死無葬身之地。”本來邱行湘心裏有許多苦衷,又不敢明說,此時此地,蔣介石的一番話,把他周身的血都燒燙了,表示決心與共產黨一決雌雄。邱行湘從主席官邸出來,胸脯挺得更高了,蔣介石如此器重不能不臨危受命了。他沒有半點遲疑,上午來,下午走,中午,國防部預備幹部局局長蔣經國請他在碑亭巷曲園酒館吃飯,竟吃個半飽;而他的女友張小倩小姐在明故宮機場與他握別道:“阿拉在石頭城下等待將軍凱旋歸來!”邱行湘淡淡一笑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蔣介石此次召見邱行湘是西北野戰軍宜川大捷之後,其真實用意是給他打氣,好穩住洛陽的陣腳,挽救丟失大城市從洛陽開始的趨勢,以保住陸軍總司令部鄭州指揮所控製的西線。當蔣介石的意圖實現之後,即令原駐洛陽附近的裴昌會兵團星夜回援西安。邱行湘眼睜睜地望著用黃土鋪路迎進洛陽的裴昌會又踏著黃土拍馬而去,他隻有暗暗叫苦不迭。更有甚者,就在邱行湘從南京回來的當天,蔣介石派駐洛陽的視察組組長劉伯龍和他的組員們,偷偷地匆匆溜回鄭州。頓時,洛陽上層人心惶惶,發出“這批娃娃兵,能否守住洛陽城”的議論。為了穩住人心,邱行湘和他的政工處長賴鍾聲一陣密議之後,兵分兩路:一個連夜去鄭州,把軍官家屬統統接到洛陽,表明背城一戰;一個是主動地熱心地與洛陽各界頭麵人物頻頻往來,相互邀宴,二○六師隨軍京劇團,在宴會上放腔《貴妃醉酒》,轉瞬間,洛陽又變成當年的京都,眾人東倒西歪,醉眼迷離。在酒醉飯飽之餘,邱行湘邀請洛陽黨政軍聯席會眾頭目去視察戰備,他們登上東門大街的鼓樓,觀看清掃射界。連日來,先後被拆毀民房1000餘間,等於踏平小半個洛陽城,尤其是東門、東北門沿城牆腳下的半邊街,除留下一個清真寺以收買民心外,其餘全部拆光;到處塵土飛揚衝天,磚瓦撞擊聲震耳欲聾。街上走著一群群無家可歸的居民,扶老攜幼,拖兒帶女,在暮色蒼茫中流浪,在風土中哭泣。當有人報告:居民雲集警備司令部集體請願,苦苦哀求不要再拆房了。邱行湘厲聲喝斥道:“不予接見。”扭頭對國民黨河南省第十區行政督察專員、第十區保安司令劉煥東說:“這有關洛陽的存亡,顧不得這許多了。”邱行湘站在高高的建築物上,手指向哪裏,房屋就拆到哪裏。現在邱行湘的手又指向城西——西工電燈廠左側那條街!他們一行來到西門外,這裏已經完成三道工事。甕城外都設有二三道工事。先前,他們一行在城北看到司馬懿墓,已經是滿身窟窿。現在他們麵前的周公廟周圍,正挖著最後一道戰壕。盡管國府考試院長戴季陶在周公廟派有專員看管文物,邱行湘也無所顧忌。邱行湘還考慮到一旦城破,全線就要瓦解,專門在洛陽城內西北隅射界比較寬廣的洛陽中學,構築了核心陣地,並以此為基點,再輔以巷戰工事,以期處處紮根、步步為營,進行持久的頑抗與掙紮。邱行湘等看完工事很滿意,自吹是“金城湯池”,無法攻破。《洛陽日報》也吹噓:洛陽是雙層袋形陣地,“好進難出”,“共軍如攻此城,無疑自投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