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謝貽香第一次見到得一子,還是在江西境內的鄱陽湖畔。當時得一子孤身一人臨湖祭奠,聲稱是要緬懷百年之後才會降生的一位聖人,惹得謝貽香一行眾人莫名其妙,都以為這眉清目秀的少年是個瘋子。之後則是蜀地的畢府命案,又在青城墨客布下的“斷妄之陣”中和這個少年再次相遇,謝貽香才知道這少年原來竟是一個目生雙瞳的道士,僅憑一己之力便揭破了畢府裏的層層玄機,從而撥雲見日,令整件案子真相大白。謝貽香和先競月當時便認定這道士的本事不在言思道之下,對他的身份來曆也愈發感到好奇。
待到山墨塔一役,得一子陡然現身,與言思道正麵叫陣,言思道和墨家巨子墨寒山一見之下,都一口咬定這道士乃是鬼穀一脈的傳人,也便是“湘西屍王”魯三通和涯海角閣的海一粟之前對謝貽香提到過的、能夠化解她身上“鬼上身”症狀的“鬼穀道”傳人。對此得一子卻始終沒有承認,甚至直到方才還在否認,自己“並非鬼穀傳人,更不是什麼道士”。
如今聽對麵六個男女提及一十七年前的這段往事,倘若他們所言非虛,那麼得一子的身份來曆便算是徹底真相大白了。這個道士的一身本領的確來自鬼穀一門,卻因為鬼穀門下繼承“縱”之一脈的弟子——也便是他的師兄——極力反對,從而令他一直無名無分,無法以“鬼穀傳人”自居。所以每次被問及師承來曆,得一子總是不肯明言,又或者是羞於明言。
想到這裏,謝貽香不由地暗歎一聲。這道士雖然脾氣古怪,但生的眉清目秀,宛如畫卷中人,絕非什麼奸險之輩;僅憑十七年前尚在繈褓中的一個男嬰,又豈能一口咬定他是什麼不祥之身,甚至還是什麼妖邪之物?不定正是由於當年這一安排,將得一子名不正言不順地收留在鬼穀之中,這才釀成他如今這一副乖張的脾性;明明是個俊美少年,言談舉止間卻是戾氣橫生,令人難以親近。
就在謝貽香思索之際,對麵第五張竹椅上的田間農夫又開口道:“時隔一十七年,今日能夠再次與道長重逢,老朽也是倍感欣慰。再看到道長如此本事,的確不負易兄昔日之器重,足以令鬼穀一脈發揚光大。隻是請恕老朽孤陋寡聞,有一事還想向道長請教,希望道長不吝賜教,一解老朽心中困惑。”
旁邊第四張竹椅上的刺繡女子接口道:“近年老朽聽聞世上出現了一位神秘莫測的道長,不但道法高深、心智過人,身份來曆更是撲朔迷離。其中更令人感到驚駭的是,這位道長竟然目生雙瞳,除了原本那一對灰白色的瞳孔,眼框裏還另外藏有一對能夠識陰陽、辨鬼神的血紅色瞳孔;所到之處,幾乎無人能與之抗衡,即便是在場的這位逃虛先生,也因此吃了不少苦頭。”
然後是首席上的年邁婦人睜眼道:“要知道對於‘雙瞳’這一異聞,雖然道家多有傳,卻大都是些旁門左道的記載,並非出自道家正統典籍。是以老朽對此也極為費解,實不明其中玄機。何況一十七年前道長還是嬰孩之時,老朽和易兄以及他門下大弟子都曾看得清楚明白,道長眼中的一對瞳孔雖是生灰白之色,卻並沒有什麼‘雙瞳’之異相。所以還請道長替老朽解惑,敢問道長眼中的‘雙瞳’,可是這些年來另有什麼奇遇?如今可否當場展示,好讓老朽一看究竟?”
聽到這話,場中的得一子似乎終於回過神來,止住了後退之勢。隨後他站直腰身,吃力地向前踏回兩步,向對麵席位上的六個男女沉聲喝道:“一群無知蠢物,僅憑一樁胡編亂造的往事,便想假借‘青田先生’之名裝神弄鬼?既然你們一心求死,那我成全你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