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此番能戰之兵,隻在金陵城內。唯有皇帝新建‘馭機營’的兩千火銃軍和裁減編製後的兩千禁軍,再算上城中的親兵、官吏、侍衛、捕快、公差、衙役等等,也難湊足一萬之數。由此觀之,此番乃是以吾之一對敵之二十,雖有長江天險、皇城地利,此戰亦不可謂不艱難矣……”
側殿裏的謝貽香聽徐公公讀到此處,早已有些不耐煩,暗道:“眼下金陵城是何處境,早已是婦孺皆知,這高尚書身為兵部之主,卻在奏章裏洋洋灑灑寫了這許多廢話,未免太過囉嗦。卻不知他究竟有何破敵良策?”
果然,臥榻上的皇帝也有些聽不下去了,頭也不抬地問道:“他還寫了多少?”殿中徐公公急忙回稟道:“尚有不少,估摸著再有小半個時辰,應當便可念完。”皇帝當即嗬斥道:“廢話通通跳過,念最後!”
徐公公連聲應答,兀自翻閱良久,這才念道:“……然則攻有攻之難處,守有守之弊端,戰未必可戰,和未必可和,微臣輾轉反側、思來想去,終究還是見識短淺、心智愚鈍,不敢決斷也,隻得將其中利弊一一臨表奏請,由皇帝聖裁決斷,好令微臣醍醐灌頂、茅塞頓開,縱是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皇帝聽到這裏,當即出聲打斷,罵道:“逆賊大軍圍城,這廝全無用處,還自罷了,竟來拍咱馬屁,浪費咱的時間?一篇奏章寫得好似懶婆娘的裹腳布——又臭又長!詔——兵部尚書高應德,賞大板兩百,罰俸祿三月!另,今後奏章再有廢話連篇者,自領大板五百!”
耳聽皇帝親口下旨,徐公公急忙令一旁伺候的小太監吩咐下去。這邊側殿裏的謝貽香卻是深感佩服,暗罵這位高尚書果然是條成精的老狐狸。要知道高尚書今日這篇奏章看似挨了板子、罰了俸祿,實則卻賺回了一條性命——否則恒王叛軍圍城一事若要問責,他這個兵部尚書鐵定首當其衝,說不定哪天便被皇帝砍了腦袋祭旗。而今日這一番鬧騰下來,他在皇帝這邊便算是打也打了、罰也罰了,接下來一段時間隻要不出什麼大的紕漏,皇帝應當不會再找他麻煩。
便在謝貽香思索之際,殿中的徐公公又取過一份奏章念誦起來。謝貽香雖已等待良久,倒也不敢僭越,隻得繼續靜候。她怕得一子心生急躁,扭頭去看,隻見這小道士人雖站立當場,雙眼卻早已合上,顯是在閉目養神,並無絲毫不耐煩之色,這才放下心來。
話說接下來這一份奏章倒是簡潔,幾句恭請聖安的套話一過,便聽徐公公念道:“……而今西域諸國再犯國境,以突厥國王子哥舒瀚海為首,於嘉峪關前列陣,顯是與假托恒王之名的逆賊暗中勾結,約定共同舉兵。嘉峪關守將龔百勝得墨家首腦墨寒山相助,率墨家眾弟子禦敵於國門之外,看似固若金湯,實則大為不妥……”
“……須知墨家一脈,學說也,素來有愚弄民智之能、蠱惑人心之術,絕非草莽幫派之流所能相提並論,不可不防。況且墨家前番成功禦敵,已然深得嘉峪關內外民心,若今朝再建功業,勢必名揚西北邊陲,民心之所向也,終將釀成大禍。是以嘉峪關戰事雖急,微臣卻以為墨寒山及門下弟子絕不可再委以重任,務必禁止墨家眾人……”
徐公公剛念道這裏,臥榻上批閱奏章的皇帝突然抬頭,厲聲罵道:“鱉孫!你若有墨寒山一半本事,大可替咱去守嘉峪關,在這裏放屁做甚?詔——禦史葉清構陷忠良,當斬,立決!其家人帶枷遊街三日,以儆效尤!另,再有構陷墨家者,同罪!”
殿中的徐公公急忙應允,還是叫小太監傳令下去。側殿裏帷幕後的謝貽香不禁心道:“皇帝年事雖高,人倒還沒糊塗。”誰知她剛生出此念,便聽正殿裏皇帝的聲音自言自語道:“墨家……學說?哼,狗屁學說!”他隨即又吩咐徐公公道:“胡虜犯我疆土,墨家仗義守城,理當嘉獎,朝廷上下亦不可袖手旁觀!你這便吩咐高驍,待到城外叛軍一退,便立刻率親軍都尉府眾人前往嘉峪關,務必與墨家同心協力、奮勇殺賊!隻是待到西域各國兵敗退去,咱再不想聽到關於墨寒山和墨家的任何事。”
正殿裏的徐公公再次領命,這邊謝貽香卻已是冷汗直下,暗道:“皇帝好狠的心思……不過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本就是他的拿手做派!”她正思索之際,忽聽身後急促的腳步聲響,卻是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喘息著跑進側殿,大顆汗珠沿帽簷往下掉落。謝貽香看此人麵熟,略一辨別,頓時認出來人正是金陵城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馬小侯爺、當今皇後的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