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一個世界7(1 / 1)

7

門前有棵毛桃樹

站在樹下,仰起臉,枝頭的小毛桃挨挨擠擠,有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漏下來。童年在樹下看毛桃的感覺,如同電影中仰拍的長鏡頭,在記憶裏愉快地旋轉。

哥哥說,桃樹是他小時候在廟會上花了一毛錢買的,那時候我還沒出生。每當說起桃樹的由來,哥哥總是一臉的自豪。他的自豪是有道理的,是他這一無意的舉動,成就了後來我們全家與桃樹相關的所有美好情節。從我記事起,門前的桃樹就一直盤旋在我的腦海裏。春天裏,粉紅的桃花開滿了枝頭,那嬌嫩的色彩在灰暗的鄉村背景下,是最為養眼的景致。粉蕾嬌嬌,瑩潔無瑕;玉蕊楚楚,含露吐英。含苞的,嬌羞滴滴;怒放的,玉立亭亭。“桃紅複含宿雨,柳綠更帶春煙。”桃花盛開,柳絲飄蕩,應該就是最美的春景吧。

桃花的香氣引得燕雀爭棲,蜂飛蝶舞,稍有動靜,花瓣兒便簌簌而落。風起過後,樹下會落上一層粉紅的花瓣兒,看上去如同畫者在畫紙上塗下的大片色彩,讓人愛憐。

長大後讀《紅樓夢》,看到黛玉葬花,我很能理解她的心境,那麼美好的事物,也許隻有埋在土裏才是最佳的歸宿吧。等花兒落盡,新葉張揚,稠密的葉子裏就陸續長出桃子來。那桃兒極小,不仔細看,幾乎找不到它們的身影。當別人家的時桃又大又紅開始采摘的時候,它們還膽怯地躲在綠葉中不肯露麵。它們成熟的日子,還早。

沒有成熟的毛桃苦澀僵硬,成熟後則大不相同。有的外表明顯泛白,露出胭脂般的紅暈;有的黃綠相間的表皮上布著黑斑點;還有的表麵龜裂,露出黃白或粉紅的果肉。把成熟的毛桃浸在冰涼的井水中洗淨,咬上一口,香脆甘甜,齒頰留香,讓人吃了一個還想再吃一個。上午下地歸來、午睡起床之時、晚上納涼時分,是我們一家品嚐毛桃的固定時點。那些裂開一道口子的桃子,可從中間輕易掰開,果肉果核分得清清楚楚。而那些熟透變軟的桃子,我們都會挑出來,特地留給沒有牙齒的奶奶。一棵並不起眼的桃樹,在夏天總會讓家裏平添不少歡樂的氣氛。

成熟的桃子高高掛在樹上,引得村裏其他孩子垂涎。有頑皮的孩子會趁著午睡的時間悄悄來摘,有的甚至會把桃枝折斷。我和哥哥會輪流看著桃樹,時刻提防那些貪心的小孩兒。而大度的母親總是出乎我們的意料。等到樹上的桃兒都成熟的時候,她會讓我們大量采摘一次,分成若幹份,給村裏的孩子送去。“自家長的,一個人吃了有什麼意思啊?”母親總是這樣教導我們。我們雖覺不舍,但還是不敢違抗母命。

與毛桃樹相關的記憶不隻是吃桃,還有很多看護與照顧的過程。母親說,桃子沒有成熟的時候,不能對著它們指指點點,否則小毛桃就會提早掉落。這應該是騙小孩兒的話,但我深信不疑,認為桃樹是有靈性的,能夠知曉饞嘴小孩兒的心思。小時候我常常會生癤子,母親告訴我,長癤子是因為吃了帶毛的生毛桃。自此,我再也不敢私自采摘未熟的桃子來嚐。桃樹愛生蟲,新生的桃葉會被蟲兒吃得稀稀拉拉,桃枝上也會掛上一坨坨明亮的膠汁。每當此時,哥哥便背上家裏的噴霧器給桃樹噴藥。用不了多久,桃樹又恢複了往日勃勃的生機。

最難忘的是在每年元宵節“喂桃樹”的情景。早上,哥哥先虔誠地端著飯碗來到樹下,夾一塊元宵輕輕放到樹杈上,溫和地說:“吃吧,吃吧。”然後我拿一根竹竿,象征性地在桃樹枝上敲打兩下,哥哥再過來拉住我,嘴裏念念有詞道:“不要打,不要打,今年用籮采。”這是父親教給我們的“喂樹”儀式,以此期盼著今年的桃子有不錯的收獲。

大概是在我們兄弟倆同時離家上學後,由於父母忙於勞作,疏於照應,桃樹生了蟲,主幹從中間被掏空了,繁茂了十多年的大桃樹,終於沒能保存下來。如今,吃著水果店裏買來的桃子,我卻始終覺得缺少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