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為轉過臉來的時候,本來打算安慰寒冷幾句的。也許是因為無為生活在這個世界的時間太長了,這種生離死別的痛苦似乎早就被遺忘掉了,或是被埋進了一個角落裏,再也不見天日。而且無為也清楚的知道:安慰隻是一些根本沒有實際效用的體麵話,說出來以後反而讓對方更加傷心。隻有時間才是治療這些感情的良藥。人是很奇妙的生物,當知道危險將要來臨時,會恐懼,會害怕,會躲避,但很多時候當危險真的降臨時,一部分人又能無所畏懼的麵對,我們稱這種心態為勇氣。先時還不知所措的寒冷,從老師那個表情裏就已經確定了自己那些個讓人絕望的想法是正確的。接著他的目光竟然一下變得堅定了起來,他極力壓抑著自己心裏那些悲傷的情感問無為說:“老師,你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麼?我相信我的父親絕不會平白無故離開我的。”無為注意到寒冷的眼圈雖然微微發紅,卻沒流出一滴眼淚,寒冷是極力的把自己的眼淚留在眼眶裏,更準確一點說,應該是讓它們流淌進了自己的心裏,而不讓任何人看見。
無為沒有回答什麼,隻是把寒冷叫到跟前。他吟誦了一段冗長的咒語以後,就把手掌按在他的頭上輕輕向上一提,兩個金光燦燦的字就飄上了寒冷的頭頂,這兩個字就是他的名字:寒冷。然後無為思考了一陣,便把那個金燦燦的寒字像挑麵條一樣從冷字的身邊撥開了。然後無為又想了好一會兒,忽然像得到了什麼了靈感一樣,發出了一個不易讓人察覺的微笑。無為在另外一隻手上製造出了一個金光燦燦的字:易,大概他是希望還能在寒冷的名字和記憶裏保留一些和他父親相關的東西,借此來緩和他的仇恨。當兩個字和在一起的時候,寒冷覺得自己的心頭一陣難熬的緊縮,接著他的頭腦和記憶就像爆炸了一般,隻留下一聲轟鳴在耳邊回響……
易冷隻能努力地瞪大著自己的一雙眼睛,因為映照在鏡子裏的這個人雖然還是他自己,但卻在右邊的額頭上多了條蛇一樣盤繞著的麵紋!在略顯陰暗的房間裏麵,這條麵紋溢出淡淡,幽幽的藍白色光芒,如果你能得靠更近,並且再仔仔細細觀察一下,你會發現麵紋的周圍還飄灑著一些小得極難辨別的雪花!可是易冷自己的變化還不僅僅止於此處,在驚訝過自己臉上的變化後,易冷又開始注意到自己的雙手,他木訥地抬起雙手,然後掌心向上。他的手還是自己的麼?沉重了那麼多,堅硬了那麼多,全因為它們現在莫名其妙的變成了鋼鐵鑄就的一雙手,更確切的說,這雙手已經成了鋼鐵……易冷麵對著自己無法解釋的改變,他的第一反應就是盯著鏡子裏可以映襯出的另一個人:無為,一個高大又幹練的老人,此刻正一反常態的癱坐在椅子裏,好像剛剛被什麼折騰了一番,現在已是精疲力盡。不過他的麵容還是那樣的堅毅,就像是石刻的雕像一樣,幾乎毫無表情,一雙深黑色的瞳孔遊走在易冷的麵紋和雙手之間,良久,才發出那一聲長長的出了口氣。
究竟為何易冷會變成這個模樣?那就需要我們把時間退回到一個月之前:這是個炎熱夏季的中午,太陽懸在頭頂上,發瘋了一樣散布著自己的能量,隻有那些藏在樹蔭下的植物還能像平日裏一樣筆挺的站著,至於那些暴露在烈日下的一部分,則全都聳拉著腦袋,無力的迎接著酷暑。若是我們抬頭往遠處瞧一瞧,就會看到遠處的景象如海市蜃樓般被熱汽扭曲得變了形狀。
這裏是人類王國:雄鷹的邊境,一個在地圖上都不曾標示的地方。在環山的窪地中建立起的村子隻是住著那麼二十幾戶人家,並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沒人記得這個村子是什麼時候建立起來的,隻是它從來不與外界往來,隻有寒易這個最後入住的人,時常一個人到村子外,然後又一個人回來。
這一天就像是每年酷熱的夏天一樣,村子被蒸烤的毫無生氣,安靜的隻有蟬鳴和狗的喘息聲。但是遠處在那條穿過村子的路上,出現了一個孤零零的影子,即使離得那樣遠,我們還是能看見他垂到腰間的銀白色頭發,在走動時不斷向後飄灑著。這個人的焦慮則完全不加掩飾的刻在了臉上。他為了能走的能更快點,他還會時不時的撩起纏在腰間的黑色裹布,避免耽誤自己把步子邁的更大些。在他的身上除了那頭銀白色的頭發,還有一件讓我們極為吃驚的事情,就是如此燥熱的天氣似乎完全不影響這個歸客:寒易。即使走的如此匆忙,快速,即使太陽如此毒辣,也不能使他流下一滴汗水,甚至你在他的嘴邊還會看見冬季裏因為寒冷才會出現的嗬氣,這樣就使他看起來像一個在清秋的早晨行走的路人一樣愜意。他前進的方向就是無為家,顯然是有了必須讓他這麼焦急的事情,所以他匆匆路過家門也顧不得進去看一眼。
無為的家是一座用淡青色水磨大理石砌起來的,方方正正的一座雙層小樓。從這棟小樓左右兩邊延伸出的院牆像是一個人的懷抱一樣,彎曲成一個環形,在前門的地方合上了雙手。這個懷抱中間就是無為精心照料和塑造的小中庭,他用削得很薄的竹片在頭頂上搭成了一張整齊的大網,又在牆邊每一根竹片的起點下種上一株葡萄藤,它們都乖巧的順著主人想要的方向生長起來,密密層層,幾乎不會透下一絲陽光,所以在這樣的天氣裏,因為那一片陰涼使這個中庭不會使人感到酷熱難當。此時的無為正筆挺的坐在中庭裏的一個長條石凳上,翻看著他的那些藏書。在這個高大的老人身上,你除了那一頭白發,和一雙褶皺的手以外,幾乎找不出任何衰老的痕跡,他有堅實的聲音和身體。他喜歡穿一件純白色的,在後擺刺繡著龍型圖騰的長袍,這些就是所有他容易被人記住的特征,不過要是提到最大的特點,當然就是他那個石刻的,毫無表情的臉,你既不能分辨他的心態,也不會知道他的情緒,隻有和他最要好的朋友,才能或多或少的猜出一些他的想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