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媽媽!”一個小男孩的聲音清脆悅耳,遠遠的從窗外飄了進來。
廚房裏忙著做飯的蘇夢頓時嘴角露出了滿滿笑意。
這一笑燦若雲霞,也使這個年逾三十的女子顯得分外美麗。雖然身著家居服,腰間係一抹花格圍裙,烏黑光亮的頭發隨意飄在脖頸。但這絲毫掩飾不住她勻稱的身材和姣好的容貌,加之略顯“倒三角”的臉型和白皙的臉龐,讓她看起來並不像八歲孩童的母親,倒像是初為人妻的少婦。
不但如此,閑來無事之時,蘇夢會用溫水把臉洗淨,端坐在梳妝台前,用白色粉末均勻塗在臉上,再抹上幹油固定****;然後打開裝有油彩的梳妝盒,拿起勾臉筆勾畫眉目麵紋、眼框嘴唇,再用拇指和食指銜住毛筆,蘸上水粉,填充臉膛色彩。一會兒工夫,就在臉上勾畫出五光十色的圖案,華麗耀炫,光彩奪目。
對蘇夢來說,她十分喜歡京劇和當地的地方戲,這是她從小形成的愛好。
她喜歡將自己勾畫成另一個麵容,哼上幾句旦角的唱腔。每當這時,她都會發自內心的感到生命的尊貴和生活的美好。尤其當兒子在身邊,也抄起畫筆,像模像樣地將自己描成一個四不像的大花臉時,她更是在忍俊不禁的同時感到無比的欣慰。
聽到孩子的呼喊,蘇夢一邊急急忙忙將剛剛炸好的桂魚頭和桂魚肉小心夾起,放到一個鑲著“金花玉葉”的切角魚盤中,拚成整條魚的形狀,使頭尾翹起;一邊嘴裏連忙答應著:“晏子!回來了?看看媽媽給你做了什麼晚餐,快進屋!”
蘇夢聽到房門打開,一個身著短衣長褲、腳踏單鞋的小男孩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地竄了進來,徑直跑向了廚房。蘇夢看見兒子伸手要抓炸好的魚,趕緊用手擋住,並隨機蓋上油鍋。
“燙!剛從油鍋裏撈出來,還沒澆汁兒呢。先去寫作業,寫完作業就開飯。看到沒,今天是你最愛吃的‘鬆鼠魚’,喜不喜歡?”蘇夢先是假裝下了命令,可隨即就忍不住要讓她的寶貝兒子趕緊嚐嚐今天的美食,以犒勞這個淘小子學習有功。
“好的,媽媽,我這就去寫,一會兒就能寫完。爸爸呢?”兒子揚起小臉兒不無天真問。
聽兒子問起,蘇夢一邊在另一隻燒熱的鍋裏放入蔥段翻炒,一邊回過頭來,溫柔的說:“你爸爸去取蛋糕了,今天不是你生日嗎?他還說要送你件神秘生日禮物呢。先去寫作業吧,寫完你爸爸也該回來了。”
當兒子轉身走向客廳時,蘇夢看到他將一截鉛筆長的樹枝捏在左手,時不時動用五根手指讓樹枝在指縫中穿插遊走、上下翻飛,而樹枝卻始終不落地,猶如長在上麵一般。
每當看到兒子這種靈活異常的手法,無論是他手裏拿著樹枝、鉛筆還是其他與鉛筆相似的東西,她都會獲得難以言說的慰藉。
蘇夢叫住兒子,蹲下身來,溫柔的抓住兒子的雙手,左右比對著,眼中無限愛憐。
她知道,時至今日,兒子的左手和右手已經同樣靈活了。她也看到,兒子左手每個手指第二個指關節的兩側都光滑異常。這並非小孩子皮膚細膩的表現,而是長期轉筆留下的老繭。
看到這裏,蘇夢不禁雙眼噙淚,望著兒子無所謂的表情不知如何是好。
“媽媽,我這就去,您也快一點兒啊。”小家夥兒掙脫媽媽的手,轉身進了客廳,放下書包掏出書本和文具,準備把今天的作業一氣嗬成。
此時,發楞的蘇夢突然聞到了蔥被燒糊的味道,心想不好,趕緊把快要焦黑的蔥段撈出,快速的加入事先備下的蒜瓣、筍丁、香菇丁、豌豆和蝦仁,翻炒幾下後倒入湯料,就等收汁兒後起鍋裝盤了。
但是,即便如此,蘇夢的思緒也未能停下腳步,而是再一次讓記憶回到了多年以前。她想到了那個讓她永生銘記的時刻,以及之後她和愛人百裏浦兩人提心吊膽的生活。
那段生活,承載著太多的心酸和等待,渴望與歡喜,讓人怎能說忘就忘。
那一年,春天來得恰是時候,不早不晚。剛剛進入陽曆三月,驚蟄節氣才過,就有一場綿綿春雨伴著悶悶春雷如期而至。那場雨下得時間不短,從傍晚開始,斷斷續續一天兩夜才停。待烏雲散去,人們除了能夠聞到久違的泥土氣息,還能隱約感到一些種子正在發芽,一些枝條加速生長,一些昆蟲也伸足了懶腰,在樹皮裏、石縫內、枯葉下躍躍欲試。大地上、空氣中到處彌漫著生機和希望。
當時,蘇夢被蠻橫的結束了一段戀情,然後稀裏糊塗地投向了另一個人的懷抱,這個人就是百裏浦。兩人臨近研究生畢業,便向所在學校和導師提交了回原籍工作的申請,共同到當地唯一一所師範學校任教,百裏浦教醫學,蘇夢教曆史,都是讀研究生時學得老本行,路子熟得很。在安頓好接收單位的相關事務之後,兩人便到民政局領了結婚證。
百裏浦和蘇夢安家在蘇州下邊的一個小縣城。縣城雖小,但因身處蘇、浙、滬交彙處,“魚米之鄉”、“水鄉澤國”的美譽還是名聲在外的。縣內古鎮繁多、橋園連絡,美景數不勝數。後因發展需要,撤縣設市,再並市入區,成為今天人們津津樂道的“樂居之鄉”。
結婚那天,大量親朋蜂擁而至。一些不相幹的居民也趕來湊熱鬧,就連當地的老鐵匠、老木匠、老瓦匠、老剃頭匠都來討杯喜酒,沾沾喜氣。希望喝了他們的喜酒,將來自己的孫男娣女也能成龍成鳳、改換門庭、光宗耀祖。
而在往來道賀的人群之中,有兩個陌生人最為惹眼。一個是年逾半百的老中醫,個子不高、精神頭兒不小,離老遠都能聞到一股中藥渣子味兒撲鼻而來。雖然他眼色遊離,但目光尤其堅定,看什麼都要看個仔細的樣子。肩頭斜挎著個帆布小包兒,包裏露出了幾片直挺挺的翠綠葉子,估計是剛從山上采藥歸來,恰巧遇到這一樁喜事,便收住腳步,順道兒湊個熱鬧;另一個是年近古稀的跛腳道士,人形消瘦、蠟黃麵皮,眉宇間全是滄桑。隻見他束發盤髻,戴一頂亮晶晶的扁平南華巾,上麵用木簪別住。身著青蘭色道服,腳蹬白布襪,外套青布船形鞋。真是仙風道骨、離塵脫俗,飄飄然有仙人之狀。
說來也怪,這一醫一道雖來路不同,口音卻極為相似,都或多或少帶著點東北腔調。
老中醫伸出右手拉住百裏浦右手的瞬間,就順勢將左手搭在了他手腕的寸、關、尺處。
百裏浦見來人上來就要“把脈”,忙伸出左手握住了對方的左手手掌。
老中醫一怔,連忙堆起笑臉道:“哈哈,百裏先生,這寸關尺三部勢大力沉,大開大合,大起大伏,真是氣血充盈,人逢喜事精神爽!晚上洞房悠著點兒勁兒啊!哈哈哈哈……”
一席話說得百裏浦莫名其妙,心裏想著仔細盤問盤問,但看見來客眾多,應接不暇,也就放棄了繼續攀談的念頭,連忙招呼蘇夢將其讓到了客廳喝茶吃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