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雨季的江南過於濕潤,在無法驅趕的熱風的攪拌下,空氣甚至有些粘稠。加上天氣陰沉,百裏浦躺在床鋪上隻覺得頭昏腦漲、黏黏糊糊,似夢非夢、似醒未醒。
可正當他試圖翻身、挪動一下位置、讓自己更舒服些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順著樓梯自下而上傳來。
百裏浦起初並未在意。
一家旅館,人來人往十分平常,旅客上樓下樓司空見慣。別說一陣腳步聲,就算一天腳步聲不斷也不稀奇。但是,就當他準備繼續入睡、對外麵的世界不予理睬時,卻突然覺察到剛才的腳步聲像是被黏住,在自己的房門前戛然而止,無聲無息。
百裏浦意識到事情蹊蹺,便艱難地從床上爬起,小心翼翼地下床,隨手抓起床頭的台燈,拔掉電源,房間內瞬間漆黑一片。
他摸索著側身挪向了房門。
“咚咚,咚咚。”同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這幾下聲響仿佛敲打到了百裏浦的心髒,又仿佛自己心髒猛烈跳動的聲音,台燈險些從他的手中滑落。
“咚咚,咚咚。”敲門聲又起。
百裏浦心想,這黑天半夜的,誰會無緣無故的敲自己房門?
聽腳步聲,不會是老板娘。老板娘身材略胖,上樓梯尚且費力,急促奔跑更不可能。而除了她還會有誰?半夜投店的房客,還是治安執勤的公安?但無論如何,有沒有必要急忙而慌亂地跑到我房前,不緊不慢的敲門?
他清了清嗓子,伸手握住門把手,躲在門框外側。壓低聲音問道:“誰?找誰?”
門外之人並未回答。
“誰?找誰?”百裏浦語氣堅決地連聲問道。
門外還是沒有聲音。
正當他鬥著膽子轉開門鎖,打算一探究竟時,房門自外向內忽得扇了進來,一股血腥味直入鼻腔。緊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近及遠,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借著走廊內的燈光,百裏浦“啊”的一聲,聲音中充滿了極度驚恐。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一個小夥子背著書包跪在門口,垂頭搭腦、一蹶不振,隻顧將手中的鋼筆不住捅向自己額頭。額頭正中被捅出了一個大大的空洞,鮮血汩汩冒出,流過鼻尖、流過臉頰、流過衣襟、流到麵前的地板上,彙聚成一條小溪,向房間內緩緩流淌。
百裏浦驚慌失措,這是誰?為什麼要殘害自己?
他連忙跪下身,試圖搶過鋼筆,用手去堵血洞。但是,他卻看到一張鬼臉出現在自己麵前。臉上的黑白線條胡亂塗抹,雙頰雙唇塗朱,一根紅紅的舌頭一直伸到下巴,儼然一個吊死的花臉鬼!
可當百裏浦扶助鬼臉仔細端詳,用袖口拭去上麵的脂粉之後,他不禁肝腸寸斷。這哪是什麼鬼怪,這不是自己的寶貝兒子百裏晏嗎?
兒子,你怎麼在這裏?你這是怎麼了?
百裏浦語無倫次的追問,但百裏晏卻一言不語,隻顧著將鋼筆戳向自己的額頭。
百裏浦見狀,連忙奪下鋼筆,用手掌抵在兒子的額頭處,試圖阻止血液繼續流出。
但哪裏堵得住,鮮血還是源源不斷的從百裏浦的指縫間湧出。頃刻間,父子兩個都成了血人。
百裏晏不顧父親的阻攔,用力推開百裏浦的手,反將自己的手指插進血洞內,不停地旋轉挖掘,表情木然。蒼白的臉色與鮮紅的血液形成了鮮明對照,無論其中哪一種顏色,此刻都讓百裏浦不寒而栗。
“爸爸,我的頭實在難受得要命,有一些魚卵從這裏鑽了進去,它們要是長成了魚,就會吃掉我的大腦,我就沒辦法參加高考了。那個人告訴我說,隻要把它們挖出來就沒事了,我怎麼挖不到啊,是不是遊到腦子裏了啊。”百裏晏頭不抬眼不睜,手指在血洞裏越挖越深,整根食指都已沒入其中,百裏浦試圖將其抽出卻覺渾身乏力。
“哪個人?那個人是誰?誰告訴你腦袋裏有魚卵的?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百裏浦焦急地問道。
“爸爸,你能不能幫幫我,幫我把腦袋撬開,把那些魚卵取出來。”百裏晏沒有回答百裏浦的任何一句話,一把搶過鋼筆,迅速地按在父親手中。
“就這樣,爸爸。”百裏晏抓起百裏浦的手,試圖讓他對自己的太陽穴下手。百裏浦一見勢頭不好,連忙伸出另一隻手抓住了筆尖,百裏晏也伸出另一隻手,抓在父親的雙手之上,狠命地將鋼筆拉向自己。
可正當父子二人四手相握時,百裏浦明顯感覺到剛才還十分有力的兒子的大手突然在自己的手腕上滑脫,如兩根粗壯的樹枝被狂風吹落,沒了任何生機。隨即,百裏晏的身子直直向前倒去,穩穩地紮在百裏浦懷中,一動不動。
百裏浦看到兒子如此這般,早就已經肝膽俱裂。
可當他無比痛心地撫摸著懷中的兒子,輕輕取下了書包,試圖抱起兒子回家時,“咚咚,咚咚”的敲門聲再次響起。
百裏浦放下兒子,猛地抬起頭,四下環顧,麵目猙獰地呼喊道:“誰?是誰?誰?出來!”
“咚咚,咚咚”。百裏浦仔細辨認,知道這幾聲敲門聲從走廊盡頭傳來。
“誰?你出來!”百裏浦站起身,手中攥著鋼筆,朝著走廊盡頭跑去。
在他看來,敲門的一定就是兒子說的“那個人”,“那個人”唆使兒子要挖開腦袋,要兒子的性命,真是殘忍至極。今天,他要逮住這個對兒子施展“蠱術”的“惡魔”,把鋼筆插入他的腦袋,放****的血、吸幹他的腦漿,為可憐、無辜的兒子報仇。
百裏浦雖然神誌清楚,但身心早已疲憊不堪。他踉踉蹌蹌地跑到了走廊盡頭。此時,“咚咚”的敲門聲再次在他的身後響起,他停住腳步、轉過身,一扇房門在他的麵前緩緩敞開。
他看到,一個身著長裙、身材婀娜的女子背對他站在門前,這個身形他再熟悉不過。
“蘇夢,你怎麼了?你怎麼在這裏?”百裏浦剛剛經曆了兒子的離去,已經不知所措。此時,自己的親密愛人就站在對麵,不知如何是好。
女子緩緩轉過身。隻見她麵容紅白分明。額頭兩側、下頜均為紅色,其餘部位均為白色,整個一“白六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