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當紫玉他們被宮人帶到蘭嬪指派了的棲身之所的門前時,她卻愣住了。 竹意軒,竟然是棲鸞宮裏的竹意軒! 微風乍起,周遭青竹簌簌而動,清朗如弦,聞之靜心。紫玉呆呆的看著麵前的小屋,隨即又放寬了視線左右而望。忽然,她如同中了邪一般扔下了手中的細軟就跑出了小院。 隻幾步路的功夫,她就看到了正對麵的棲鸞宮,依舊是那般金瓦飛簷,瑞獸高懸,一派威嚴奢華,可是卻偏偏少了人氣。 以前的棲鸞宮,門庭若市,熱鬧無比。來來往往的嬪妃們歡聲笑語此起彼伏。那時的她總是期望哪一天能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在屋子裏待一會兒,但卻好像總奢望不到。 而現在的棲鸞宮,冷寂無聲,人跡罕見,放眼望去,那偌大的宮殿就仿佛是一個噬人的洞穴一般,森然可怕,令人不寒而栗。 隻不過短短一個月,這裏卻已是物是人非滿地淒涼了。 “小主,小主!”紫玉的身後突然傳來了夏喧的輕喊。 她猛的一回神,忙斂了自己激動的情緒,可就在此刻,她才感覺到臉頰上的冰涼。紫玉下意識的伸手一探,這才發現她竟不知何時垂了清淚。 明明已經心死,但為何還會難過? “小主……這兒風大。”夏喧終於追上了她,見她正怔怔的望著眼前的棲鸞宮發呆,夏喧才輕輕的感歎道,“小主,這是棲鸞宮,是先前寧貴妃住的寢宮。小主大概有所不知,從前這後宮,是寧貴妃獨霸恩寵的,她雖為貴妃,卻比皇後娘娘還要像後宮之主。可是……後來不知怎麼的,寧貴妃得罪了皇上,便被廢了妃位打入了冷宮,這棲鸞宮就這麼閑置了下來,眼下更是鮮少有人問津了。” “後來冷宮走水了。”紫玉喃喃的接了一句。 “是。”夏喧點點頭,“寧貴妃也就這樣沒了,想想也是可憐的。但那會兒她在的時候,卻很是盛氣淩人的,多少妃子奴才都吃過她的虧的。便是先前的蓮嬪娘娘,就是被寧貴妃害的小產,還送了命的。” 樓心蓮終究還是死了。紫玉聞言微微有些詫異,忽而卻搖頭笑道,“這是造化弄人,她算計我,誰知也一並算計到了自己。” “小主你說什麼?”夏喧聽紫玉這番說辭自然是有些糊塗的。 “沒什麼。”紫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又定神望了一眼那曾經烙上她專寵印記的棲鸞宮,隨即便是毫無留戀的轉了身,邁開了步子往竹意軒走去。 過去的必定是要過去的,如今她是趙紫玉,而上官琭寧早已經死了,死在了沈驍的手中,死在了棲鸞冷宮! -----------※※--------------※※--------------※※----------- 說起來祁欣辦的這事兒倒有些歪打正著了,她隻知棲鸞宮現在幾乎等同於冷宮,便找了個由頭得了蘭嬪的恩準後就急急的把自己丟進了棲鸞宮裏的竹意軒。哪知她趙紫玉一入棲鸞宮便心生了一股回家的念頭,這竹意軒也就越住越愜意了。 說到竹意軒,顧名思義,小院的周遭種滿了竹青。 以前她偏愛奢華,便總是看不順眼這青蔥一片的景致,覺得有些故作風雅。而如今兩世為人,她的心境不一樣了,再看這周圍的景色,便覺得頗有些閑雲野鶴之意,心下也就更是歡喜了幾分。 四月末,正是青竹抽嫩葉的時節,外頭鬱鬱蔥蔥的一片,青翠欲滴,滿園竹香,沒了閑雜人的叨擾,也少見了後宮中那些紛繁的爾虞我詐,紫玉的心情倒真的是一天好過一天了。 夏喧他們原本還擔心紫玉一搬進竹意軒病情會更加反複的,誰知半個月過去了,紫玉非但沒有再犯病,整個人氣色更是紅潤了許多,連來把平安脈的胡太醫都說她的病已經好了八九分了,無須再用湯藥了,夏喧他們這才漸漸的放下了心來。 日子雖閑散,倒也是轉瞬即逝的。眨眼的功夫便入了五月中,榴花照眼,薝匐有香,夏天的氣息也越來越濃烈了。 這日午後,春嬈去了內務府領竹簟夏被,小福子在外頭灑掃,而夏喧則立在紫玉的跟前陪她閑聊。 外頭照舊一片寧靜沉寂,耳畔隻能聽見風過竹林的沙沙聲,一陣一陣催人昏睡。可突然,有人大聲的跑了進來,“咚”的一下扔了東西就喊道,“內務府裏的那些個狗奴才也真是欺人太甚了!” 紫玉本是瞌睡在頭,已半眯上了眼,可被這麼突如其來的一驚,她“噌”的一下就直起了腰身。 跑進來發脾氣的正是剛剛從內務府回來的春嬈。紫玉定睛望去,卻見她眼眶紅紅的,似哭過了的模樣。 “你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發什麼脾氣,嚇著小主了。”夏喧上前埋怨她道。 春嬈聞言,哭著跑到紫玉跟前難過的說道,“小主,奴才們怎麼都好,可您好歹也是個小主啊,您瞧瞧內務府給我的這竹簟裏頭都長了蟲子發了黴了,這哪裏是人睡的東西,那幫狗仗人勢的,見您不得寵就這般胡來!” 夏喧一聽,急走了幾步上前,彎腰拎起了春嬈丟在地上的竹簟一看,果然都已經發黴了。她當即就丟了簟子憤憤的說道,“這幫狗東西,看我不好好的去找他們理論理論!” “算了。”紫玉聞言下了炕,指了指竹簟道,“無非就是長黴長蟲了而已,你們拿出去洗一洗,然後放在太陽底下曬一曬就成了。” “小主,哪兒有您這般忍氣吞聲的。”春嬈叫道,“若是奴才們用的東西也就算了,可這竹簟是回頭要鋪在您的床上的啊。您這樣不言不語的,回頭內務府那幫狗東西還指不定怎麼糟踐送來我們竹意軒的東西呢。” “這後宮從來都是這樣的,風向隨著皇上的恩寵而轉。如今我深居簡出,別說是恩寵,連皇上的麵兒都見不著,又怎麼指望內務府的人把我當成一個主子看呢?”紫玉聞言,淡淡一笑。 是見不著,也是不想見。如今她隻要一想起沈驍那張眉目朗朗的俊逸臉龐,她的心就會一抽一抽的疼,可這疼痛是因恨而起的,跟愛早就無關了。 “妹妹當真看的透徹。”但就在紫玉話音剛落之際,屋外突然傳來一個聲音,眾人皆回頭看去,隻見一個藍衣女子正笑吟吟的站在門口,她膚光勝雪,雙目猶似一泓清水,容貌秀麗,如明珠生暈,美玉瑩光,令人流連。 “芙小主吉祥。”夏喧和春嬈見了她,皆眼眸一亮,隨即便笑著福身請了安。 紫玉站在門口,內心有些局促。來的這位她自然是不認識的,可是看夏喧和春嬈的態度,她便猜想這女子應該同紫玉是交好的。如此一思量,紫玉便順著她的話接口道,“外頭已有了一些暑氣,姐姐怎麼偏挑了個時候過來呢?” 女子聞言,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發黴的竹簟,然後動容的說道,“我隻不過也就病了兩日,再起來便是物是人非了,連你何時搬離錦繡宮的都不知情。若非不是我今日想去你屋裏看看你,還不知那院子早已是人去樓空了。” “姐姐……”見那女子說著說著便站在門口抹起了淚,紫玉連忙將她請進了屋子。 女子自覺有些失態,便是緩了緩情緒,然後拉著紫玉道,“你我一同從漳州出來,有幸都被選進了宮,走的時候我就答應了趙伯伯要好好照顧你的。可是……如今你這般模樣,讓我蔣芙怎麼對得起趙伯伯的在天之靈呢!” 原來是舊識,而且私交還不錯。聽了她的話,紫玉在心中微微一怔,便忙笑道,“姐姐千萬別自責,姐姐不覺得我如今住的這竹意軒清淨素雅,是個養身子的好地方麼?” “好什麼好!”蔣芙瞪了她一眼,然後伸出手指點了點紫玉的額頭道,“廢妃之宮,無福無吉,難怪內務府的那些奴才會把發了黴長了蟲的竹簟分到你的頭上。” “那些都是身外物,我都不在意,姐姐又何必在意呢。”紫玉輕輕一笑,迎麵卻撞上了蔣芙略略狐疑的目光。“姐姐怎麼這麼看我?” “半月多不見,妹妹似乎變了。”蔣芙納悶的說道。 紫玉當下一驚,頓時有些如坐針氈。其實她當初急著順了那個欣小主的意搬出錦繡宮,一來是為了好好的理清自己的頭緒,二來則正是為了避人耳目的。 一朝醒來,她從上官琭寧變成了趙紫玉,雖這一身皮囊不一樣了,可她從頭到尾,從性子到脾氣卻活脫脫的仍然是上官琭寧。 那趙紫玉是什麼性子什麼脾氣,她不得而知,也無從而知。眾目睽睽之下,若是她的性子忽然前後反差極大,那難免會讓人心生懷疑。所以她當機立斷,覺得與其遭人非議,不如自己先避一避來的安全些。 可誰知,天性各生就是天性各生,眼下她隻說了幾句話,就被這個熟知趙紫玉的蔣芙給看出了端倪。 想到這裏,紫玉背脊上不禁浮上了一層薄汗,但蔣芙就坐在她的對麵,躲是肯定躲不過去了,於是她心一橫,咬了牙佯裝悲痛無比道,“父親這突然一走,我腦子一下子就悶了。後宮森嚴,我這個做女兒的連父親最後一麵都未曾見到,我這心裏……真是不好受。” 但說著說著,紫玉卻突然感悟真切了起來,“想想人生無常,誰也不知下一刻究竟會發生什麼。就好比父親,說走就走了,再好比我之前住在錦繡宮,皇上來瞧我的時候,我那小院裏頭便時常有人來噓寒問暖,但後來皇上不來了,我那小院頓時就冷清了下來,最後竟被同為小主的欣小主趕出了錦繡宮。姐姐,後宮趨炎附勢,攀高踩低,讓我覺得醃臢至極啊。而我這一想明白,便覺得身處後宮,是一點念想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