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對峙，周遭的奴才侍衛皆各個屏氣凝神，垂首而立，形同虛設。 祁欣發髻上的那支寶藍色點翠珠釵垂落的流蘇正在輕輕的晃動著，發出清脆靈動的聲音。而她一雙眼睛正緊緊的鎖著修長挺拔的舒落辰，忽而試探性的說了一句，“大人隻怕是弄錯了吧，皇上此刻不是正在禦書苑麼？怎的會讓大人從東暖閣清道至正西門呢？” “貴人的意思是微臣假傳聖旨？”舒落辰神色不變，語氣柔緩聲音不大，卻有著一股令旁人不容置疑的堅定。 祁欣一愣，扯了嘴角幹笑道，“怎麼會，我這就讓給大人一條道兒。”麵對舒落辰那冷若冰霜的神情，祁欣到底還是選擇了退讓。 看著祁欣疾走遠去的背影，紫玉方才衝舒落辰頷首道，“謝大人周全。” “微臣隻是公事公辦，煩請小主也挪一下身。”舒落辰輕飄飄的看了紫玉一眼，視線中瞧不出一丁點兒的異樣情緒。 “是，那紫玉先行一步，不叨擾大人辦事兒了。”陪了沈驍三載，她怎麼會不知道，每年中秋正午，沈驍定是雷打不動的去禦心殿陪太後用午膳的，又怎麼會無端端的讓人來清道呢？ 隻是麵對舒落辰的好心相助，紫玉選擇了裝傻。或許他是有意，或許他隻是碰巧路過，但不管怎麼說，他是臣，自己是妃，後宮森嚴，有些事兒，還是不要讓人刻意有心揣測比較好。 -----------※※--------------※※--------------※※----------- 這一耽擱，紫玉便慢了兩步，等她到了芳瑞園入口的時候，卻見已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 後宮嬪妃之宴，自是百花齊放，美妍相爭的。紫玉放眼望去，熟悉的麵孔不少，可是那一張張巧笑倩兮的臉龐倒映在了紫玉的眼中，卻讓她忽然有種局外看戲，恍若夢境的感覺。 片刻後，她眉眼一掃，卻見一抹鵝黃色的倩影飄至她的視線中——是秦綰綰！ 數月不見，她依舊如從前那般淡妝淺描，舉止約束。即便是現在被晉封為了嬪位，可瞧著她的衣著打扮，卻還是有些小家子氣，與其他幾個盛裝而至的妃子相比，還是有些素淡無奇了。 紫玉看在眼中，心中不禁閃過一抹無奈。從前她那般照拂綰綰，都不能讓她多得恩寵，如今沒了她在身旁提攜，這後宮之路，綰綰不知要走的多辛苦呢。 可是，看著眼前那一個個笑裏藏刀的鶯鶯燕燕，紫玉卻又突然苦笑在了心中。想想自己現在處於最末位的處境，她竟還有心思去擔心旁人。說起來，即便她有千百玲瓏心，可跟前這些人，隨隨便便抬出一個位份就能輕鬆的壓得自己喘不過氣兒來。 正這樣站在園子口出神，紫玉突然感覺掌心一熱，緊接著一陣柔笑飄然而至，“妹妹怎麼站在園子口，裏頭可都已經落了座了。” 紫玉回頭看去，拉住她的正是蔣芙。 “姐姐。”紫玉與她相視而笑，便由她帶著一並進了園子。 “腳可好徹底了？”蔣芙溫柔的關心道。 紫玉點點頭，“說起來我靜養多日，還未來得及祝賀姐姐晉封。” 蔣芙聞言，眼眸中閃過一絲黯然道，“我有的旁人也都有，沒什麼好祝賀的。” 紫玉知她在意的是跟祁欣位分相同一事，便笑著轉了話題道，“聽聞姐姐現在住在瑤月宮？” “是。”蔣芙點點頭，“說來也就這事還順人心意。瑤月宮主位懸空，平日裏都是婉嬪娘娘打點宮中事宜的。” “婉嬪娘娘是個麵慈心善的，想來姐姐住的也不會太拘束。” “可不是。”蔣芙應和道，“娘娘心思很細，對我跟雲貴人都是一視同仁的，我們三人偶爾湊在一起也能打發閑暇時光，卻是比住在錦繡宮那會兒開心多了。” “姐姐是個有福氣的。” “改明兒你方便，來我這裏走走，我帶你去見見婉嬪娘娘。” “好。”紫玉點點頭，隨即兩人又聊了幾句閑話，便是分開落了座。 眾妃之宴，座位自然是按位份來分的。紫玉現在是宮中唯一一個沒有被晉封的小主，當然就坐在了最後頭。 不過這倒也正是稱了她的心意。從前她就是吃了處處張揚的虧，如今她便學會了處處謹慎，萬事低調，要先審時度勢，方才能掌控大局。 而就在這個時候，園口突然傳來一記高喊，“嵐嬪娘娘到。” 在座的皆紛紛扭頭去看，隻見林初嵐正是左右擁簇，碎步翩至。她身著白色茉莉煙羅軟紗，逶迤白色拖地煙籠梅花百水裙，身係軟煙羅，確有點粉膩酥融嬌欲滴的味道。而她那一雙鳳眼媚意天成，卻又凜然生威，一頭青絲梳成華髻，那小指大小的明珠，瑩亮如雪，星星點點在發間閃爍，別致成韻，令人眼前一亮。 頃刻間，周遭騷動一片，有的唏噓不止，有的殷勤不斷，各路各派，叫人一目了然。 而緊接著，皇後的步輦也徐徐而近。 眾人再探頭望去，隻見端坐輦上的蕭皇後一襲金銀絲鸞鳥朝鳳繡紋服配了一條曳地飛鳥描花長裙，梳著淩雲髻，化著如意妝，一支純金鳳尾綠瑪瑙流蘇斜插入髻，一對玉蘭耳墜隨風而動，整個人看上去熠熠生輝，盡顯雍容華貴。 “嬪妾給皇後娘娘請安，恭祝皇後娘娘萬福金安。”見蕭皇後被宮女攙扶著下了步輦，眾妃子皆簌簌起身，隨即整齊劃一的福身行了大禮。 遠遠望去，所有的嬌容美貌皆隱在了滿園秋色之中，唯皇後一人居高臨下，風光無限。 這就是鳳冠在身的權利，這就是無限恩寵抵不過後位的事實。 “各位妹妹都平身吧。”蕭皇後細長的眉眼閃著柔柔的笑意，“今兒本宮這一舉，意在聚，乃家宴，妹妹們便都隨意一些吧。”平易近人的一句話，讓周遭本有些凝沉的氣氛緩和了許多。 隨即，皇後落座，小宴開席。 看著麵前籌光交錯的宴桌，坐在最角落的紫玉心生感慨。從前若是有宴，她定是席間的主角兒。 多少阿諛奉承的聲音圍著她，多少歡聲笑語的讚歎寵著她。而如今，她卻醒著一雙無比清亮的眼眸，看著眼前成片成片的虛情假意，隻覺歲月真的是很好的曆練，讓她明白了什麼是真，什麼才是夢。 忽然，周遭的嬉笑聲盡數散去，皇後的詢問隨即響徹耳畔。 “那位一身綠衫的妹妹見了倒是眼生的。” 彼時紫玉正端著手中的玉盞酒杯出神，半晌才發現所有人的視線竟全部集在了她一人的身上。她方才幡然驚醒，知道皇後口中的“綠衫妹妹”說的正是自己。 照理說，此時此刻的她應該是慌張無措，戰戰兢兢的，可偏偏紫玉先是輕輕的擱下了手中的酒杯，然後落落大方的站起了身，從容的福身道，“啟稟皇後娘娘，嬪妾乃竹意軒的趙紫玉。” “竹意軒？”蕭皇後眉眼一挑，便見一直站在她身後的沛文俯身就貼在她的臉頰邊耳語了幾句。 隨即，蕭皇後調轉了視線恍然笑道，“本宮之前深居簡出，一心撲在小皇兒身上，後宮之事，倒是讓嵐嬪妹妹多費心了。” 紫玉恭恭敬敬的站在桌邊，垂首望襟，微微一笑。 是了，自己是從未得寵過的末位小主，而蕭雲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兩人之前又從未打過照麵，這後宮宴席上，是怎麼都輪不到皇後來對自己噓寒問暖的。 可既然她注意到了自己，那勢必就是想借她之口扯出旁人罷了。 後宮之大，從前一個上官琭寧就讓她這個堂堂南宣皇後苦不堪言，尊貴盡失。然而這其中，有多少是她蕭雲英自己的忍讓，又有多少是她蕭雲英替沈驍的忍讓，那紫玉就不得而知了。 可是她唯一能確定的是，這個看似宜家宜室溫婉和氣的蕭皇後卻不是個蠢笨的，好不容易除掉了一個上官琭寧，她就決計不會讓第二個“上官琭寧”再冒出頭來的。 而相比淡然不懼的紫玉，此刻的嵐嬪卻是局促而立，帶著鏨花護甲的一雙手則已緊緊的握成了拳。 “當時娘娘剛剛誕下小皇子，闔宮同慶，皇上也高興的不得了，吩咐了一定要讓娘娘安心靜養，直到月子期滿，還讓嬪妾幫著太後和娘娘打理一些後宮之事。嬪妾便想……想著宮中素來瑣事不斷，有些小事，就不用去擾了娘娘清淨了。”思忖之間，嵐嬪已是恢複了鎮定自若，開口的解釋倒也合情合理，句句都是在為皇後娘娘設想一二，又著意點重了自己的操心操力。 皇後聞言，舉起酒杯道，“是了，本宮坐月子至今，各位妹妹心係本宮身子，倒是讓本宮覺得過意不去了。此番本宮便是以酒寄情，敬各位妹妹一杯。”輕輕鬆鬆的一句話，就抹去了嵐嬪所謂的“勞苦功高”。 眾人皆笑顏舉杯，唯獨嵐嬪的眉眼間盡顯尷尬，舉止全是僵硬。 之後自然是秋色無邊風光正好，可在滿桌的推杯換盞你來我往之中，究竟有多少後宮的姐妹情深倒叫旁人不得而知了。 一個時辰以後，小宴散盡。在皇後娘娘擺駕之後，嵐嬪打頭帶著欣貴人先走一步，不同來時的心高氣傲，走的時候她多少失了一些貴氣風度。隻不過歡愉盡興之時，也鮮少有人注意這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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