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寂靜。
首先是撲入耳中的是驛館裏瑣碎的談話聲,清脆的碰杯聲,繼而傳來街道上嘈雜紛亂的吆喝聲,車輪緩慢碾著道路的咕嚕聲,慢慢地,不知哪處細微的夏蟬聒噪叫聲由遠及近,隱約還夾雜著不堪烈日暴曬的樹皮爆裂聲。少年麵上已經滲出了一層細細的汗,他吞了吞口水,看著一桌芳香四溢的飯菜,有點食指大動。這胡麻餅表皮金黃,芝麻錯落有致,該是外酥內韌。那紅燉豆腐白嫩如玉、豆香怡人,入口定是潤滑爽口,一吃保準立馬就化。還有那蒸餅起麵發酵得當,已熱氣騰騰,鬆鬆然,也不知道還燙不燙,不知是筍絲蒸餅還是糖肉蒸餅、會不會是那沒嚐過的羊肉蒸餅和蟹肉蒸餅。還有那清蒸蓮藕、蒸飯...
少年有些鬱悶了。自從被捉後,自己還擔心老道士會怎麼把自己收拾一頓,一路上還糾結著自己到底是該硬氣死扛下去,還是該服軟跪地求饒。哪知這老道士卻把自己帶回了自己住的驛館。帶回驛館不說,還叫了一堆酒菜。叫了一堆酒菜也就罷了,老道士從懷裏掏出一本枯黃的《周易》兀自翻看起來,看到心癢處,便拍腿喝彩,間或端起酒杯小抿一口。等菜上齊了,猶自不搭理自己,也不吃菜,隻貪口那杯中物,也不見發落自己,更別提招呼自己吃用。
少年等了許久,終於有些不耐煩。端起碗,拿起箸,嚐試著伸向飯菜。老道士撇了一眼,嘴角微扯,便又陶醉在周易裏。少年一輪拚殺,桌麵一片狼藉。少年看那老道士還在那裏聞書香,好生無聊,又試探叫了一盤角兒,蜜糕。吃著吃著,或許覺得有點太素了,或許未曾吃過這麼好的吃食,又壯著膽招呼了一輪,一道羊皮花絲、一條鮮乳釀魚填下去,肚皮已見微鼓。看隔壁桌上的飯菜少年還覺得眼饞,肆無忌憚地又叫了一隻皮酥葫蘆雞。收尾的塞進去的湯餅,豆粥和漿水恰是那最後一根稻草,少年已經撐得有點想吐了。
恰在這時,老道士又抬頭撇了一眼。這一看,老道士刷的站了起來,心髒都快跳出來,老臉一黑。這戰亂中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可憐我老道風餐露宿積攢下來銀錢都要貼出來了。少年一看老道士臉色就知不好,不等道士發作,就唯唯諾諾的說,“道長,你也吃點。”老道士嘴角抽了抽,看著滿桌的光盤發呆。少年低聲細語地補了一刀,“道長,你看...要不我再叫一些?”老道士嚇了一跳,連忙擺手,“不礙事,不礙事。老道我服氣辟穀修道久矣,每日隻飲幾杯水酒即可。”少年一臉不解,“道長平日隻喝酒,不吃飯?”老道士嗬嗬一笑,“瓊漿玉液鬥萬千,美味佳肴值幾錢。等你嚐過這酒的味道就明白個中三味了。”少年心下鄙視,“那貓尿我也喝過,又辣又澀,有甚好喝。”嘴上卻滿口敬仰,作揖道,“道長果神人也!小子無知,衝撞了仙長,請仙長贖罪則個。”老道擺擺手,說道:“無妨,無妨。”
話匣子一開,就收不住了。
“敢問貴處那裏?尊姓台甫?”周榮學那平日耳聽目聞的大人口吻問道。
“老道陳摶,敝處亳州。相識的人給了個綽號叫醉百日,還有些不相識的也稱我睡道人。你叫我白雲老道罷了。”那老道對周榮那不符年齡的老氣橫秋有些好笑。
白雲老道說完,又好奇少年談吐不凡,問了少年的來曆。少年當下把身世一說,嘴上滿滿都是對身世的關切。老道士聽完也是一陣唏噓。“罷了,我本意是留你在身邊幾日。但你這飯量,老道怕是無力承擔。你我相識也是一場緣分,我便幫你占上一卦罷,看你父母身處何方。”說罷,也不管少年同意不同意,從懷裏掏出三枚銅錢,隻往那桌上一撒,反複六次,然後又把銅錢收了起來。少年希冀地問了一聲結果,老道士隻是搖了搖頭。少年不由有些失望,心下暗道,“這老道士好生無用,招搖撞騙的也有個結果。”
兩人又聊了些無關重要的話題。末了,少年感懷身世,自己多月來在附近四處打探身世無果,怕是要走遠一些打聽。剛又聽聞老道提及需要個童子,當下約定,明日巳時,再來這驛館相見,隨老道離開京兆府,趕往附近鄉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