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你在哪裏?”
“師傅,你騙人。你不是說要幫我找到家人嗎,你騙我!”
周榮無助的口裏呢喃。他感覺自己****裸地暴露在這塵世間。他茫然地抬起了頭,小雨如泣如訴。他沒有眼淚,沒有表情,拖著沉重的軀殼,挪動著麻木的雙腿,向著河邊走去,一步,一步,再一步,遠處隻有河對岸陰森森的草叢,空蕩蕩田野,孤零零山丘,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向哪裏,隻是茫然地向前,一步,一步,再一步。原來一個人竟可以如此無助。幸福是別人的。
“師傅,我不敢去你的墳前,我怕你又要責怪我。師傅,我找了你十天了,哪裏都找不到你,你去哪兒了。師傅,你定是羽化成仙了吧?如果那些壞人把你帶走,他們怎會放過我。如果是你的同道來了,他們又怎麼會把我留下。你肯定不是被野獸叼走了,否則怎麼會沒有痕跡。師傅,我找了你好久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你好久了。我找遍了城東,城西,翻遍了城南,城北,都沒有找到你。師傅,你在哪裏,我好想你...”
周榮眼前氤氳,覺得天地是孤獨的,否則他們為什麼不擁抱一起,卻要遙遙相對。岩石是脆弱的,否則它為什麼不凝聚一團,卻被水流衝得四碎。流水是無奈的,否則它為什麼不爭取東流,卻隻能向西去。
“師傅,我沿途打聽,他們要麼不搭理我,要麼騙我,要麼笑話我,要麼就罵我,要麼就打我,他們怎可如此,我好委屈,師傅,他們還把我的錢搶走了,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我不願再做小乞兒了,我也不願坑蒙拐騙給您丟臉,我好餓,我好累。師傅,你去哪兒了,師傅...”
周榮鼻頭泛紅,充滿了不理解。什麼時候,這個世界變得世態炎涼,真情不複,無可救藥。這個盛產慘劇的國家,也造孽了麻木和偽善。在他眼裏,自己周圍處處是黑暗,人對人像狼一樣。讓他求生的泡沫,全都化為泡影。這個社會向他張開血口狼牙,他不再意氣風發,他求饒,他掙紮,社會對他不管不顧,死不鬆口,要生生吞了他。
他煩躁,他心灰意冷,他意誌消沉。聲音帶著顫抖,悲痛莫名地站在河邊。
“師傅,我把你行囊裏的功法都收斂埋在一起了。你以前不肯教我,自有你的道理。師傅,你還留了一張寫滿字的紙,漢水竭,雀高飛,銜枯枝,接新芽,承雨露,自榮華。三十年,不複貴,點檢進,肖郎走,三百年,遭更易。’這段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你是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嗎,我愚笨如斯,竟沒能理解你的意思。”
他尾音帶著哭腔,深陷在無休止的懷疑、羞愧和內疚的泥塘中,不能自拔。
“師傅,都是我不好,要是我不發燒,我就不用吃丹藥了,興許多一顆丹藥,你就能活,我好悔恨,我好恨自己,為什麼要生病,我好恨自己,是我,都是因為我,師傅都是因我而死的。”
他不安,膽怯了,恐懼了,焦慮了,對生的渴望,對死的掙紮,殘酷地相交織糾結,彷徨而不知所措,找不到活著的方向。他想放棄了。一死百了,也許以後再也不會煩惱了。
不甘,不甘,還是不甘。每個人的幸福都是不一樣的,每個絕望的人卻都是一樣的孤獨,他像隻受傷後被同類拋棄的幼獸,與周遭世界格格不入,獨舔著傷口,瘋狂掙紮,發著最後嘶啞的呐喊。
“師傅,你說我有爹娘。要是真的話,我的爹娘又在哪裏?要是沒有的話,我又是從哪裏來的?為什麼別的孩子都有爹娘。為什麼,為什麼,爹,娘,你們在哪裏,你們在哪裏啊,你們怎麼忍心,你們怎麼這麼狠心,你們生我,為什麼不養我,你們不養我,當初為什麼又要生我。”
雨滴灑落在水麵上,蕩起輕柔的漣漪。連你也在嘲笑我麼。滿腔的怒火無從抗議。你們讓我死,我便詛咒你們不能好活。他感到命運完全不能由自己可以控製,人身難得,怎可輕言毀滅。生而為人,我錯了。這定是一場虛構的夢,天道無時無刻樂此不疲地與疲勞的我們彼此試探,彼此較量,直到一方認輸。
“是誰,是誰在暗中窺視著我,是誰在操控這一切?你出來,你出來!你是要我向你臣服嗎,你出來!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要把我身邊的東西奪走,憑什麼要把這一切痛苦都加諸我的身上。老天,你不公,你不公!這一切不幸為何要我一個人獨自承受,你竟這麼殘酷,你竟這麼麻木,你為什麼不給我退路,定要把我推進墳墓。”
他嘶聲力竭,眼睛燃燒著瘋狂,誰又知道他對生命充滿了向往。
“有沒有那麼一個地方,沒有陰暗,隻有陽光。有沒有那麼一個地方,沒有悲傷,隻有希望。有沒有那麼一個地方,沒有冷漠,隻有溫暖。我好向往這樣一處地方,好羨慕這樣一塊土地上生活的人。我痛恨這個世界,我渴望改變這個世界,但是誰能幫我?我好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