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顛師傅身死留箴言 傻徒兒輕生遇農夫(2 / 2)

不知道死後是怎生模樣?

生命之火在周榮眼眶裏熄滅,意識一點點的模糊起來,然後兩行高溫淬煉的既華麗又鋒利的熱淚,慢慢地,慢慢地割開自己的軀殼,肆虐的,是血液在橫衝直撞,流淌著,是那遍布全身的悲傷。過去越美好,人卻越眷戀。他隻覺得過去曾經那麼吸引著他,現在卻反過來壓迫他。他對事物熱愛得幾近瘋狂,卻又被周遭傷害得遍體鱗傷。還有誰能記得我,我死了,又有誰會為我流一滴眼淚。周榮好想回到過去,無論多累,他都會笑的很開心。有些人,不想忘了,有些情,也不想放下,隻是傷疤總是會痛,好的時候在痛,修複的時候在痛,就是沒辦法徹底撫平。好死不如賴活著,螻蟻尚且貪生,也許他都背負著什麼使命來到這個世上,但是是什麼偏偏把他推向了懸崖,他是幸運的,他又是不幸的。這不是自殺,這是謀殺。

周榮覺得是師傅教會他把背挺直,但是命運的霸道和乖張卻在懸崖邊上狠狠地拍他一下,身體慢慢地傾斜,他突然無所牽掛,迫切的向世界咆哮,我不欠你什麼了,我不欠你什麼了,我現在就還給你。

他看著越來越接近的自己,想不明白事情怎麼會到這一步,他熱愛的生活,憧憬理想,眷戀親人,但是為什麼偏偏會是這樣的結局。他沒有任何理由獨自扛下這樣的重擔。

我走了,這次是真的要走了。

“啪。”一隻有力的手把他從死亡的深淵扯了上來。

“師傅!”周榮隻覺每個的毛孔都蘇醒著舒張開來,他轉過頭來,強睜開眼睛,正如衝破煩惱的牢籠,刺眼,模糊,混雜。隻是命運又開了個玩笑。眼前的人不過是一個獨臂老農。

“家去。”老農不由分說,拉著周榮就往自己家走。

周榮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跟著走,也許是有家的地方就有溫暖,也許是那隻像師傅一樣雄厚的手掌。周榮此刻的腦海一片空白,隻是不由自主地跟著走,不由自主地入門,不由自主地坐下,不由自主地端起飯碗,不由自主地對喊著哥哥的小郎小娘露出笑臉。不由自主地對著夾給他飯菜的老嫗留下眼淚。

“為什麼,為什麼這裏沒有悲傷?”周榮不由自主地問道。

“哈哈,怎麼沒有。”老農笑著,但眼睛卻閃爍著淚光。“老漢中年從軍,丟了一條手臂,撿了一條命。老年唯一的兒子去年也死在戰場。兒媳因傷心過度發瘋失足溺亡。隻留下這三個苦命的娃。一年到頭,四畝自家耕地,外加三畝佃租土地種點糧食,收成好時,堪堪能混個溫飽。可這世道,唉,哪有那麼好活,天災人禍,單說那個賦役,除去夏秋兩征,不但有按人征收的丁口錢、鹽錢,還有按畝攤派的錢、農器錢、牛皮稅等;更有屋稅、鞋稅等雜稅。州郡官吏時常增役調賦,縣吏向裏胥厚斂,裏胥便重征於我等,名目繁雜,稅率屢屢上漲。且不要提還要上繳佃租土地的稻穀,每年反要搭進幾百銅錢哩。”

“那豈不是不幹活反而不虧,何必受這罪。”周榮好生疑惑。

“哈哈,話是這個理。每年種點糧食,雖有欠債,但是把孫子養大,總也有個盼頭。若是什麼不幹,卻是一家等死。債欠的多了不壓身,被欠的人家反而怕你累了,病了,死了。好生關心你,也不為難你。借種子有種子,借糧有糧。隻是賣個把力氣罷了。人活著,才有盼頭。”老農裂開嘴笑了,笑得有點苦澀,苦澀中有充滿了希冀。

“誰說不是,就像養那蠶兒,那怕重重包裹,破開來也能一飛衝天。”那老嫗也在一旁笑著接過話茬。

人活著,才有盼頭。人活著,才有盼頭!周榮重複著這句話,眼睛裏漸漸燃燒起了光彩。不破不立!

此後的兩個月裏,周榮埋頭在田裏幫老夫婦耕作、收成。他驚喜的發現自己的力氣竟一日比一日見長。開始時,能抱起剛出生的小牛犢,一個多月後,竟能把水牛攔腰掀翻。這讓周榮喜出望外,生活沒有放棄他,正如他此刻沒有放棄生活一般。他懷著不舍,與老夫婦等人告別。輕身上陣,再踏征程。這片土地雖然美好,但是他知道,他的將來不在這裏,他要去往更寬廣的天地。他已經在生死間走過一回,他對生命充滿了感激和敬畏!

後來,周榮發跡後,曾多次遣人尋找這對夫婦未果,不得已,他雕刻了他們的木頭雕像放在身邊,七分懷念,三分鞭撻。此是後話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