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歲那年,她離婚了。離婚後她一個人過了三年,為一些雜誌寫愛情故事,生活平靜安詳。是朋友介紹的他,男人黝黑精瘦,其貌不揚。第一次見麵,他坐在她的對麵,低著頭,雙手局促地絞在一起,為她倒茶時,竟然緊張地推倒了杯子。這當然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她喜歡那種挺拔俊逸、有著純淨眼神和溫暖笑容的男人,遇事坦蕩從容,遊刃有餘,能給她足夠的安全感。而他,這樣的局促和羞怯,著實令她失望。朋友問她的意見,她不搖頭也不點頭,隻淡然地說了四個字:順其自然。她不喜歡這個人,可是她也不完全拒絕,32歲,她的年齡已經不允許繼續等待。生活中用完的煤氣罐堵塞的下水道,她需要有人來幫她應付。男人第二次來,提了兩條鯉魚。男人在廚房裏彎著腰給她熬紅棗鯉魚粥,她靠在廚房的門框上,看著他一隻手扶著鍋,一隻手緩緩攪動鍋底,他高高的身軀微伏下來,麵容平靜安詳。房間裏氤氳著淡淡的霧氣,空氣裏飄來蕩去,都是紅棗和鯉魚溫潤清甜的香。男人一邊攪著粥一邊告訴她:妻子因病去世,獨自撫養兒子三年。因年邁的父母無人照顧,所以丟了城裏的家回到鄉下。
後來索性就在老家的湖區弄了個魚塘,養魚養蝦……說到這裏,男人笑:我除了一池的蝦兵蟹將,真的是一無所有。她看著他,不說話。離婚後她很少自己做飯,因為餐桌上沒有愛人的等待,設備齊全的廚房成了擺設。此刻,這慢慢升騰起來的煙火味道,以及這個不緊不慢的男人的聲音,讓她的心微微潮濕。所有的人都反對他們,因為他的窮,因為他的其貌不揚,因為他還有個那麼大的兒子,因為他和她相差一截的年齡;而她,出身高貴家境富有,有才有貌氣質高雅……總之,他不配她。她的父親,甚至因此氣得心髒病突發,住進了醫院。父親住了半個多月的院,男人像突然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沒來找過她,沒有電話。男人曾經帶給她的短暫溫情,在時間的延續中,漸漸淡漠。有時候她去菜市場為父親買魚燉湯,看見那些和他一樣黝黑精瘦的漢子,她總覺得滑稽,她幾乎懷疑自己,曾經和這樣的男人有過交往。那天上午,她正坐在病床前為父親讀報,一抬頭,忽然就看見他在門外,焦急地衝她打手勢。她怔了半天,才遲疑著走出去。見了他,低著頭,冷著臉,也不說話。
就看見他慌慌地從包裏取出一樣東西,寶貝一樣交到她的手上。她回過神,才看見懷裏抱著一個精巧的筆記本電腦。男人壓低了聲音,急急地說:“知道你要寫字,離不了這個。我不大懂這東西,你試試看好用不。醫院不比家裏,要是真需要上網的話,就先插上電話線試試……”她怔怔地看著他,他的臉又黑了許多,眼角的皺紋似乎更深了,額頭上還帶著亮晶晶的汗珠,伸過來的一雙手,堅硬而粗礪。她舉了舉手中的電腦,問他:“這半個多月,你都在忙這個?”他不好意思地搓著雙手,半天才說:“我把魚塘裏的黃鱔都賣了,5000條,正好給你買個筆記本電腦……怕你天天在醫院呆著心會煩……”她的手輕輕撫過電腦的外殼,淚忽然就落了下來。她想像不出用5000條黃鱔換筆記本電腦是怎樣繁瑣艱難的過程,但她知道:從5000條黃鱔到筆記本電腦,是這個貌不驚人一無所有的男人,用一顆愛她的心,畫就的一條愛情真跡。她慢慢走上前,撲進他的懷裏。他無措地紮煞著雙手,緊張地說:“別,這麼多人看著呢……別讓你爸聽見……”她卻固執地偎在他的懷裏不肯起來,從那一刻起她已經決定,就算全世界都反對,她也要和他一起,去他的湖邊,做一對相愛的水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