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下來白晝縮短,房淑亭隻要去老頭家就會戴上那個玉鐲,天冷了外出的次數也不像夏季頻繁。
老頭無聊時就聽廣播看新聞節目,並自言自語的點評國際大事,無論有沒有得到回應他都邊看邊說,說渴了就喝茶,看累了歪在床上就能睡。
閑著無事時房淑亭就拿出稿紙整理思緒,試寫《盲魚》。
如今她生活的寄托,仿佛就在稿紙與老頭之間了。
這天上午房淑亭在家洗澡,她準備炒個米莧,弄個紅燒雞翅。可剛開水龍頭沒多久一個不祥的聲音傳來。
那是個再熟悉不過的不祥之音。
丈夫的腳步,丈夫的取鑰匙聲,丈夫轉門的方式,聽了十幾年怎麼會聽錯。
她手浸在塑料盆中愣了片刻,最後還是決定在毛巾上抹淨擦幹,迎了出去。
丈夫看來精神飽滿,,像昨天睡了個好覺。但不誇張的講在聽到這不祥之音前房淑亭都忘了還有這個丈夫。
兩人對視一秒,誰也沒先開口。男人脫了外套取了啤酒在客廳坐下。
房淑亭回到廚房卻再沒心思洗菜了。
丈夫沒開電視就坐在沙發上倒啤酒,晨間的陽光灑在他的右半邊,啤酒罐反射出金屬的光澤。
“工程的事終於忙完了。”男人在客廳開口,“總算能好好休息休息了。”
沒有回應,男人隔了許久(但或許並不久,隻是兩三分鍾而房淑亭認為久罷了)說:
“哎,我那個大箱子在哪兒?以前去津巴布韋時候用過的。”
房淑亭眼眶紅了,可心裏明明不太難過眼眶為什麼會紅?
她深吸幾口氣咽下唾沫,“在櫃子上麵,牛皮紙包著!”
“噢,我去看看。”
丈夫走進臥室,一眼望到衣櫃上方的用牛皮紙包著的大箱子。那箱子質地堅硬設計巧妙,能放許多有用無用之物,可以說是個非常適合離家出走的箱子。
房淑亭忍著心中的什麼,她也講不清那是什麼,是憤怒還是怨恨,又或是終於來到的慶幸?
不過她沒忍多久,推開門走進屋隻見丈夫在懷念似的撫摸箱體。
那時中國政府援建津巴布韋,丈夫也作為工程項目負責人一起去了,漫長的心神恍惚的半年,每次聽到非洲暴動就如胸口被人狠狠揍一拳似的,好幾次都以為丈夫無法活著從津巴布韋回來。
而時過境遷,此時眼前的丈夫以及他正打開的箱子,已然是另外種心情。
“工程不是完了嗎?還要拿這箱子幹嘛?”房淑亭明知故問。
“唔,是啊。”
“你要去哪裏?”
“……”
“嗯?怎麼不說話?”
丈夫站起來比她高半個頭,但身材瘦弱,男人低頭看她。
“淑亭,我想我們該好好聊聊。”
“用不著好好聊,幾句話就能解決的事情。”
“我打算搬過去。”聽如此說丈夫也不遮掩,“她…有了。”
紮人的話將心紮出了窟窿,但房淑亭卻努力不表露在臉上。她安靜的聽著,安靜的想著。
明白這天,終歸會來。
“你也知道我們是過不下去了吧。”丈夫冷漠的說,“你說幾句話就能解決,可我們還是要找個時間好好聊一下,離婚的事。”
“我什麼都不會要你的。”房淑亭脫口而出的話,話一出口連她自己也感到吃驚。
“找時間再好好聊吧。”
男人重又蹲下,整理起櫃子中的衣物鞋襪內褲,房淑亭開門離開又轉回廚房,看著塑料盆中由水浸著的米莧,忽然覺得自己成了劇本主角。
經過近一個小時的整理,喝下兩罐啤酒,丈夫拎著箱子走過廚房,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的離開。
他一離開房淑亭心中鬱結的東西轉瞬間散去,心空空蕩蕩的,什麼也不存在,什麼也放不進去。
她在廚房的小板凳上傻了老半天,深感上天不公,好像所有她以為會陪伴她的東西都會眨眼間逝去。
幼時的父母,年輕時的表演夢,劇團裏英姿華發的團長,丈夫,老頭,所有的一切無論是抽象的或是具象的她都留不住。
陪伴著她的是自己,唯有自己,孜然一身的對影相生,然後哀怨自憐。
什麼都留不住,屁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