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並沒有太多留意周圍的環境。有一部電梯,一個玻璃房,一股冷風,還有一群身穿黑衣、大叫大嚷的無畏派士兵。我搜尋著迦勒的臉,可到處都沒有,直到後來我們走出玻璃樓,一腳踏進陽光裏。

我穿過門口時,迦勒向我跑過來,我撲在他懷裏,他緊緊抱住我。

“爸呢?”他問。

我隻是搖了搖頭。

“哦。”他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這是他所希望的方式。”

我越過迦勒看過去,托比亞斯邁出的腳停在半空。他看見馬庫斯,身體一下僵在那裏了。我這才發現,剛才急於摧毀情境模擬係統,忘記警告他馬庫斯也來了。

馬庫斯朝托比亞斯走過去,伸出雙臂抱住了他的兒子。托比亞斯一動也不動,雙臂垂在體側,臉上毫無表情,他的喉結上下動著,眼睛看著天花板。

“兒子。”馬庫斯歎了口氣。

托比亞斯往後縮了一下。

“喂。”我從迦勒懷裏掙開。我還記得在托比亞斯的“恐懼空間”,馬庫斯的腰帶抽在我手腕上的感覺。我站在他們兩人之間,一把推開馬庫斯,“喂,離他遠點。”

托比亞斯的氣息吹在我的脖子上,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離他遠點!”我嘶聲喊道。

“碧翠絲,你在幹什麼?”迦勒問我。

“翠絲。”托比亞斯喊了我一聲。

馬庫斯很震驚地看著我,這表情在我看來太假了——他的眼睛瞪得太圓,嘴巴張得太開。裝什麼裝,我頓時覺得他滿臉的笑真是虛偽至極。如果能把那一臉虛假的表情從他臉上打掉,我一定會那麼做。

“博學派的文章看來也不全是謊言。”我眯起眼睛盯著馬庫斯說。

“你在說什麼啊?”馬庫斯輕聲說道,“我不知道有人跟你說了什麼,碧翠絲,可是……”

“我還沒朝你開槍的唯一原因,是因為他才是那個該殺你的人。”我說,“離他遠點,否則我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托比亞斯用手挽住我的胳膊,緊抓著不放。馬庫斯的眼睛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就像在托比亞斯的“恐懼空間”時一樣,我忍不住認為那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接著,他就把目光移開了。

“我們得走了,”托比亞斯不安地說,“火車隨時會到。”

我們走在堅硬的地麵上,朝火車軌道的方向走去。托比亞斯緊咬著牙關,眼睛直視著前方。一陣後悔刺痛了我的心。也許我應該讓他自己處理他跟父親的事。

“抱歉。”我咕噥了一句。

“你沒什麼可抱歉的。”他牽起我的手,他的手指還在抖著。

“如果我們搭乘反向的火車,不進城,而是離開城市,我們就能抵達友好派總部。”我說,“其他人都去了那裏。”

“誠實派呢?”迦勒問了一句,“你認為他們會怎麼做?”

我不知道誠實派對此次攻擊事件會有什麼反應。他們不會站在博學派一邊——他們從不做卑劣的事,但也不可能挺身而出對抗博學派。

火車快來了,我們在軌道邊站了幾分鍾。最後,托比亞斯抱起了我,因為我實在站不住了。我把頭斜靠在他的肩上,深深地呼吸著他肌膚的氣息。因為他曾在我受攻擊時救過我,所以他的氣息總會讓我聯想到安全,此時此刻,隻要我專心於這氣息,就覺得安全了。

事實上,隻要馬庫斯和皮特跟我們在一起,我就覺得不安全。我努力不去看他們,但他們的存在,就像是在我臉上蒙了條毯子。命運真是殘酷,當我愛的人在我身後死去,我卻必須和我恨的人一起前行。

要麼死去,要麼醒來時發現自己是殺人凶手。克裏斯蒂娜和托莉現在又身在何處?遊蕩在街上嗎,為自己所做的事深感愧疚?還是調轉槍口,對準強迫他們犯下罪惡的人?又或者,她們也已經死了?真希望我能知道答案。

與此同時,我又希望自己永遠不要知道。如果還活著,克裏斯蒂娜就會發現威爾的屍首;若是再見到我,她那雙受過誠實派訓練的眼睛就會看出,我就是那個殺死他的人,這點我很清楚。我還很清楚,負罪感會糾纏我,扼住我的喉嚨,擠壓我的身體,所以,我不得不讓自己忘掉它。

火車來了。托比亞斯放下我,好讓我跳上車去。我沿著車廂慢跑了幾步,然後側身跳了上去,左胳膊先著地,扭動身體爬進去,靠著壁麵坐下來。迦勒坐在我對麵,托比亞斯坐在我身邊。這樣的坐法最好不過了,在我和馬庫斯還有皮特之間形成一道屏障。我的仇人。他的仇人。

火車拐了個彎,城市落在我們身後,它會越來越小,直至我們看見軌道的盡頭,那裏是一片森林和田野,上一次見到時我還小,還不懂得欣賞它們。友好派的仁慈善良會安撫我們一陣子,但也不能永遠留在那裏。很快,博學派跟墮落的無畏派首領就會來找我們,我們必須得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