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琰剛踏進瑞王府便直直朝母親房裏奔去,穿過琉璃長廊,府院中雖至寒冬,臘梅卻朵朵綻放,花瓣托著幾簇雪花,剔透幽然。
思家的情緒此刻忽而湧上心間,都說睹物思情,一點不假。母親定是讓人好生栽培那些花兒,待他一進家門便可看見。
“娘,”急急叩了叩房門,不待母親應聲一隻腳已然跨了進去,“孩兒回來了,”
看見帳幔倏地動了一下,母親撐起身子匆匆抬手去撥,玄琰忙搶先上前一把拉開,俯身跪地,在床畔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孩兒不孝,望娘原諒,”
“玄琰......過來,”母親啞著聲音喚他,強忍心中酸楚,眼裏噙著淚花,將玄琰攏在懷裏,親昵地撫摸他的頭,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謝蘊如眼下不過三十多歲,鬢角卻隱隱藏了幾縷華發。多年鬱結終在抱住玄琰的一瞬悄悄散去,玄琰走的時候她便知道這孩子心比天高,哪裏甘心一輩子庸碌無為。
或許一切都是命定,王爺之子注定成不了太平世道的公子哥兒。而自己,注定要為這兩個男人擔驚受怕一生,若改變不了,隻能接受。
當年既然選擇了這個人,這條路,許多磨難艱辛便早已由不得自己。
“娘,可是還在怪罪孩兒?”玄琰抬頭望去,見母親怔怔出神,伸手拭去她臉頰淚水,卻見母親唇角漾開一抹笑,似小時候那般,親吻他的額頭,
“怎麼會,娘隻是太想念你了,湯泉行宮可好玩?”
“娘,孩兒錯了,”玄琰心知母親已然知曉,輕輕掙脫她的懷抱,重新跪在地上,萬般辯解都顯蒼白,他隻想讓母親明白自己的心意,
“孩兒不該騙您,這些年來孩兒一直習武練兵,隻盼有朝一日為國盡忠,孩兒不願忤逆娘,卻始終放不下抱負,若不能和爹一樣率兵殺敵,保家衛國,孩兒一輩子都不會甘心,”
謝蘊如定定望著玄琰,愴然一笑,淚水驀地又湧了出來,眼底卻多了幾分暖意,“孩子,娘不怪你,從今以後,也不再阻攔你做任何事,”
“娘......”玄琰猛地抬頭,臉上盡是欣喜,娘終於答應了!
“隻是,一朝踏上那條路,肩上背負的便不止你一人的豪情壯誌,這國家,這天下,你必須一並擔下,英雄自有英雄的威風,亦有道不盡的辛酸,娘隻望你明辨是非,忠於自己的心,”
謝蘊如一口氣說下來,已是氣喘連連,撫胸平複許久,才探手將玄琰拉至身側,“將來無論麵對什麼,都不可輕言放棄,這便是娘對你的期許,”
除夕佳節將至,宮內大設宴席,邀後宮妃嬪及皇子公主們齊聚長寧殿,共賀新春。
皇上不在席間,眾人皆以皇後為首,圍坐巨大的藤木紫檀漆桌前,闔家喜笑,吃一頓團圓飯。
玄琰沒什麼胃口,形色散漫的往嘴裏送東西,心不在焉。周遭妃嬪們竊竊交談,不時傳出幾聲銀鈴輕笑,抬首望去,皇後鳳冠鸞袍在身,儀態典雅自然,身側太子沉靜不語,低眉順目,好一派母慈子孝,天倫之樂。
“翻過年去碩寧公主婚期也快到了,這公主們一個個嫁了出去,獨剩皇子們尚未冊妃,想來皇後也該開始張羅了,”太子生母頤妃輕泯杯酒,麵上紅霞微綻,唇間卷著杜若清香朝皇後笑歎,
“是啊,”皇後斂袖淺笑,放下酒杯,眉目幽轉,看了一眼太子,“玄玿弱冠已逾兩年,是該考慮冊立太子妃了,”
頤妃聞言眉梢霎時上揚,眼底透著盈盈歡喜,“右相王啟林家的次女剛行及笄,依本宮看來,很是登對,”
“嗯,”皇後不作多言,垂眸夾了一塊魚,細細輕嚼,沉吟片刻,驀地一摔筷子,冷喝道,
“這魚為何如此多刺!給哀家撤下去!”
身後一眾公公嚇得跪倒在地,連連叩首,輕顫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待桌上的魚撤了下去,席間隻餘肅冷的風徐徐吹過,眾人皆低眉噤聲,麵露驚色。頤妃亦褪去笑意,一番酣然之態早已沒了蹤跡,昂首噙淚,倔強的看著太子,強撐起一個母親和妃子的尊嚴。
“玄玿,”皇後丹眸微挑,拿起絹絲帕子輕拭唇角,眸光又似往日般慈雅澈亮,“說說你想立誰做太子妃?”
玄玿兀自勾頭,雙肩微微顫抖,許久不肯言語,如此僵默片刻,隻聽低沉淡然的聲音幽幽傳開,
“一切但由母後做主,”
“怎麼,堂堂太子連個主意也拿不定了?”皇後輕笑,掃了一眼頤妃,
“......兒臣...願聽母後吩咐,”玄玿握筷的手已然發力到愴白,手背青筋乍現,
“立誰都好,母後想怎麼做,便怎麼做吧!”
似用盡全部力氣才狠狠撂下這句話,玄玿倏地站起身憤然將筷子扔在桌上,掉頭飛奔離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