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赫連宇曾暗中密令小隊將士於焉支山南麓開鑿出一條半丈寬的棧道,重重森木亂石的遮蓋下,恰與虎眥關隔了一層幽深屏障,自那時便籌謀的計劃終是才派上了用場。
天色深墨無垠,誰也看不清那隊融進暗夜裏一路疾行的兵馬。細碎石子不停拍打馬蹄,赫連宇的心亦微微抽緊,若所料無差,攻下於闐後便可在此等候由玄琰及賀蘭羲率領的東西兩路大軍前來會師。勝利已隱隱可現,勢在必得的決心讓眼底渴望愈漸濃稠。
待他率五千精騎攻入於闐才發現這裏已是一座空城,家家戶戶門庭大開,街道一片兵荒馬亂後的狼藉。突厥人向來好遷徙遊牧,所建城池也大多用作戰時壁壘,隻怕能打仗的兵都被調往虎眥關,百姓苦守空城已是無力,便悉數向戰火未燃的地方逃走了。
未戰民心已散,天欲亡突。
天際一縷刺眼光芒穿透層雲照在赭褐滄桑的城牆上,赫連宇稍稍勒緊韁繩,戰馬前進的速度緩了下來。
“皇上,城中空無一人,糧草輜重亦被運走了,”一名將士匆匆趕來,拱手而報。
“傳令下去,就地紮營,照例輪流看守,萬不可掉以輕心,”赫連宇正言吩咐,翻身下馬將韁繩遞給身側的人,兀自領著容祿登上樓台,向東眺望。
虎眥關熊熊燃燒的狼煙直上九天,身處百裏之外也被那懾人的黑色巨幕撼動心弦。赫連宇輕抬下頷,望著廣袤疆野,天際間霞光四溢,變幻莫測,時而化作奔騰萬馬,時而凝成虎豹雄獅。不覺緊緊握住腰間佩劍,盔甲下熱血湧動,迎著朝陽,唇角漾開一抹弧。
突厥王庭,連日戰報令斛律祁霎時蒼老了好幾歲,征戰多年不曾磨滅的眼底灼熱現在卻蒙上了一層淺白。
輕扶眉角,無力去看堂上百官。原以為大夏縱是再驍勇善戰想連攻數十城池亦需損耗大量兵力,以突厥戰力撐個半年不算勉強。如今卻才不過短短一個月便失渠犁、龜茲、鄯善、於闐四城,又聞虎眥關告急,撐不過三日。
“廢物!!!”斛律祁怒不可遏,登時拍座而起,“想我突厥南征北戰赫赫威名流傳百年如今竟打不過一個彈丸之國!”
百官噤聲,不知該做何言,又恐一語不慎惹來災禍。休兵歇戰這些年大周暗中不時奉送些奇珍異寶,大量財物,把他們這些長年奔徙於草原的蠻夷養得驕奢淫逸,莫說上馬征戰,便是道幾句忠言殫精竭慮亦講不出個所以然。
見堂下鴉雀無聲,斛律祁闔上雙眸深吸口氣,緩緩鬆開緊握的雙拳,哀憫之色一掃而過,拖遝步伐沉重邁開,轉身踱入後殿。
“父王!”忽聞身後有人喚他,回眸一看卻是長子斛律真,“父王息怒,兒臣有話要說,”
老可汗朝左右一點頭,便都頷首退下了,幽深長廊隻立著父子二人。
“這封信函還請父王過目,”斛律真上前一步,從袖中抽出一折黯黃紙張,壓低了聲道,“攝政王今晨傳來的,”
斛律祁眸光微閃,忙打開來看。
“此人雖背信,卻還未棄義,”斛律真緊盯他的父親,暗壓下心中躍動,“先前有約待他登上帝位便聯手向大夏開戰,如今計劃變了,若果真如信上所言,隻要我軍再撐兩個月,此計想來可行,”
斛律祁的眼快速掃過信函,凝視愛子片刻,這才泛起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
第五日天明時分,於闐城外傳來大軍逼近的鐵蹄聲,城樓上的沙塵隨著那震徹輕輕揚起,彌漫空氣。
赫連宇聞將士來報,忙披上戰袍迎了出去,自踏上征途便未卸過的戰甲沾滿了灰沙與鮮血,斜陽一照,寒光厲厲。
率先入城的卻是虎賁將軍朔暘,見了迎麵而來的赫連宇先是一怔,遂又急急躍下馬來,臉上掛著大捷歸來的酣暢笑意疾步前行。
“皇上親駕相迎,末將惶恐,”朔暘單膝跪地,身上的赤色戰袍已顯殘破,雙目卻是炯然。赫連宇眉間掠過淡淡失落,抬手一揮,“起來吧,當真守信,說五日便是五日,一刻不差,”
朔暘應聲站起,右手猛地一扔,一個人頭便從浸透鮮血的包裹裏滾了出來,正是那位年輕的將軍狄國逸。
“這小子好生不耐打,用了不足十萬兵力便將虎眥關一舉拿下,若不是路上耽擱些時辰早就趕到於闐了,”朔暘滔滔不絕講著沿途見聞,倏忽瞥見一旁的容祿不停眨眼才清醒過來,忙閉嘴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