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斜陽卻似將要西沉一般滲出鮮豔血色,狄國逸微闔雙眸,緘默不語。耳畔不斷有將士來報,如利錐刺入骨頭,連帶滿含的希望一寸寸墜下。
“稟將軍,我軍已折損二十萬之眾!”
“敵軍戰車部隊正向虎眥關逼近,還餘五裏!”
“關口將士箭矢匱乏,軍心動搖......”
“敵軍欲發動第四輪攻擊,守關將士不足十萬!”
......
狂風狠狠灌進耳裏,狄國逸緊咬的下唇已然溢出鮮紅,嗚鳴許久的號角聲終於戛然停止。牢牢緊盯那襲戰馬之上的黑袍,想起自幼教他騎馬射箭的叔叔便是死在那人手裏,奪親之恨霎時壓過了心頭縈繞的恐懼,狄國逸猛地拔劍出鞘,回身衝下高台,大聲號令道,
“還沒死的都隨本將軍迎戰!!!”
大夏軍傲氣淩天,赫連宇手持令旗振臂變幻,黑龍一般的軍隊亦在同時交叉排陣,以最為鋒利的陣型不斷向虎眥關發起強攻。
血水浸透過滿是沙礫的大地,黑灰石子被染成一片絳紅,數不盡的馬蹄前赴後繼奔向關口。於山頂頑抗的突厥士兵用力推下碩大石塊,冗長狹窄的山道裏來不及躲避的將士便被活活砸傷砸死,慘叫聲、驚呼聲、號令聲連貫成一曲綿綿不絕的殺伐戰歌。
山下大夏將士們舉箭朝天,一柄柄箭矢犀利破空,每一次拉弓都要用去比平時更大的力氣,眼見亂石翻滾當頭而來,卻無人閃躲,無人後退。
前路隻有一條,便是以血肉之軀凝成雄渾不催的鐵牆,任密布利箭刺破心髒,踏著前人的屍骨奮力狂奔,前赴後繼。那些或長或少,或清瘦或壯碩的男兒殺紅了眼,握箭的手早已麻木,全身沸騰的熱血亦被眼前景象緩緩凍結。
除了一戰再戰,再無別的渴望。
死縱然可怕,卻有值得以死相拚為之奮鬥的東西。他們為戰而生,也為戰而亡。那座亙古屹立的關隘見證了太多的血腥與征戰,數不清的人曾在這裏倒下,以鮮血和戰魂慰藉山河大地,慰藉故國至親,慰藉心中的淨土和守護一生的東西。
三十功名塵與土,最終也不過馬革裹屍,青山埋骨。
而身後永世長存的天地不會忘了他們,安享千秋盛世的百姓不會忘了他們。
赫連宇凝視眼前彌漫的烽火狼煙,虎眥關下湧出一條血河,及踝的腥紅血水向低窪處流淌,已經辨不出空氣裏的味道,眸光過處隻見一排排戰士拖著疲累的雙腳衝上前去,喊殺聲已漸嘶啞,聽在耳裏,心也跟著陣陣緊縮。
玄琰曾說他待人涼薄狠絕,如此多的死士為了他不惜交付性命,卻不見他露出一絲悲憫。那人又怎知,為君者勢必狠心絕情,麵上不露聲色,未必胸腔深處不會痛。他亦希望每個無辜百姓能兒孫滿堂承歡膝下,每個從軍將士永不上陣殺敵,而自己腰間那柄塵封的利劍可以永不出鞘。
一將功成萬骨枯,這江山,這天下,千百年來又何曾少過英雄豪傑。他們爭的、拚的,也不過是站在盛世巔峰,還眾生以太平。
戰袍隨風颯颯,一輪猛攻終於稍歇,赫連宇舉旗示意大軍回營。虎賁將軍朔暘手上傷口剛換好藥便迫不及待穿上戰甲,見赫連宇迎風而來,忙讓道相迎,“皇上,”
赫連宇俊冷的臉上不見血色,微蹙眉心掃了他一眼,森然道,“早料到你行事莽撞,若不是援軍及時趕到,隻怕你那先鋒軍已是出師未捷了,”
朔暘一時羞憤,卻又無語反駁,緊緊抿了雙唇低頭默然,跟著赫連宇進了將帥營帳。
“不過,倒也有值得稱讚的地方,”赫連宇緩下語氣,回眸看他,“大夏三軍中,便數你虎賁將軍麾下耐戰,一連搏殺一個晝夜也不見鬥誌消弭,反而越戰越勇,無愧勇將之稱,”
“那是自然!末將手下的兵都是天天往死裏練出來的,隻要還有一口氣,誰敢倒下!”朔暘讓他這麼一讚,剛被打壓的信心霎時大增,拿起弓箭便準備率軍再戰,卻見赫連宇驟然趨冷的目光,不敢再妄為,又恭順的退了回去,靜待皇命。
赫連宇輕歎一聲,指著輿圖道,“此戰你怎麼看?”
“回皇上,虎眥關地勢極險,易守難攻,且除了山腳一條窄巷便無別的通道,隻能強攻,”朔暘恢複了神色,正聲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