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軍紮營山頂，可進可退，若硬碰硬拚殺下去，雖有勝算，卻也折損過重，以你看來我軍還能相持多久？”赫連宇不疾不徐，淡然雙眸沉靜無瀾，
朔暘略一沉吟，道，“最多五個晝夜，定能攻下這虎眥關！”
“好，”赫連宇抬眸一笑，“朕便給你五個晝夜，五日後於闐見，”
“於闐？！”朔暘驚道，那是虎眥關口重鎮，與早年被赫連宇和玄琰炸毀的下水城同為戰略要塞，攻破此鎮便能一路暢通直達突厥王庭，然要往那裏，必定途徑虎眥關，眼下兩軍激戰正酣，如何能突出重圍。
“不錯，連戰數日突厥大軍已是傾巢而出進駐關口，此時奪取於闐鎮乃最為有利的時機，”恬淡麵容發出的聲音不容辯駁，亦無人會懷疑他的謀略，曆經百戰從未輸過的人誰能不信服。
“可皇上要如何突圍？”朔暘心下憂慮，隻見赫連宇胸有成竹才未失態，若換了別人他早發作了。
“不突圍，而是繞道，”赫連宇淡笑坦言，微抬起手攔住朔暘將要脫口的問話，“你隻管統帥大軍進攻，今夜子時朕親率五千精騎出營，此事切勿走漏風聲，天明開戰隻道朕負傷在身，不便領兵，”
朔暘眉頭深鎖，縱有萬般擔憂亦隻能深深壓下，最後拱手一拜，“末將遵命！”五千將士隨禦駕親征，如何不險！若有絲毫差池......抬首卻見他一抹波瀾不驚的雙眸，心也倏忽寧定下來，這人說的照做就是，世上除了驃騎將軍，隻怕沒人能改變他的主意。
子夜剛至，軍中便傳來信報，驃騎將軍於昨日戊時圍攻突厥東王部，同梁邢崢統帥的二十萬敵軍對壘交鋒，戰勢尚酣。
而此時，赫連宇正集結完五千精騎欲從大營右側悄然突圍，撲麵寒風攜著濃稠的血腥味，窒得他微微側目。出發前喝了一口玄琰替他備的烈酒，蒼茫天光籠在頭頂，一股暖意緩緩蔓延。
眺望寂寂無垠的曠野，心知在彼端還有一人和他一樣徹夜無眠，浴血奮戰，為那份共懷的抱負決戰廝殺，生死不懼，胸腔便似溫了一塊炭，於寒夜裏給他最為深刻的溫暖，經久不息。
“全速出發！”話音鏗然決絕，赫連宇一身墨黑戰袍沉澱於暗夜濃處，終於合二為一，隻一雙幽然的眸子耀著微瀾。
天明時分，眼見滿目屍橫遍野，玄琰號令大軍鳴金收兵，回營休整。若非漣帶回線報稱東王部有二十萬大軍馳援，他定是因輕敵急於發起攻擊了。待漣探明數十城池的援軍分布以及城中糧草輜重情況，又做了周詳籌劃才於昨日發動強攻。
望著那人謙卑恭敬的神態，許多不言自明的答案此時都已慢慢浮出水麵，隻耐眼下戰事緊急，無力去探明那些隱藏背後的秘密，玄琰揮手讓漣退下，獨自垂坐帥帳。
若曾經的一切都是錯誤，若他果真是瑞王之子，若他的親生母親另有其人，這斑駁不堪的過往又將如何麵對。
大周，生他養他，後又背叛和遺棄他的地方。那裏有太多回憶，絢爛的童年時光，矚目的少年時光，那些他曾視若己命的人，如何忘得掉。縱然恨過怨過，又有哪個離家的人不思念留戀故土。而這一切都過去了，往後隻剩相望和相忘，有朝一日再踏上那裏，便隻有大夏將軍，再無大周瑞王。
當他選擇站在赫連宇身邊，便也選擇了站在那個世界的對立麵。
指尖輕輕滑過沾血的劍鞘，一陣刺痛襲入心底。還來不及緬懷過去，一抹笑容卻自唇角漾開，如今的玄琰，不會自怨自艾，不會茫然無措，因為無論他的身份如何改變，那個人始終不曾離去。便如彼此坦露心扉的那夜，天涯無邊，紅塵無盡，那人卻在咫尺。
清月籠罩大地，狼煙燃遍八百裏大漠，當遠離戰火的人們酣然入眠，卻不知千裏之外亦有數十萬熱血男兒正在用生命和血肉之軀庇佑那片安寧。
那夜的星辰格外耀眼，兩個相隔一方的人同時抬眸，天邊露出一片銀白，恍若熹微晨光。千山萬水跋涉過後，千年萬年流轉過後，或許一切終將湮沒於茫茫塵世，而那片守護過的山河會永遠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