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番外四·之子於歸·殷容月篇(3 / 3)

在宮裏內侍搜遍整座驪山,於第四日清晨發現他們時,一騎輕塵馱著二人緩緩從山徑走來。貴妃入山尋花,不慎迷路,瑞王巡山狩獵,恰好撞見,便將她帶了回來。

他手中還捧著一束幽蘭,不待送到她手心,便被蘊如搶先一步奪過,當著眾人麵道,她與瑞王早已暗生情愫,這蘭便是替她尋的。

旁觀者清,在他們遠遠踱來那刻,蘊如便已望見殿前樓台中央一抹狠厲的眸光。

最終,他迎娶了她的婢。從此舉案齊眉,相敬如賓,隻是從未行過夫妻之禮,亦未舉行冊封王妃大典。

他欠她一個名分,卻欠了另一人滿腔深情。

貴妃宮中再傳喜訊,龍顏大悅,日夜守在她身旁,卻隻有秦夙和蘊如才知道她懷中是誰的孩子。這座宮闕已經困了她半生,再不忍他的骨肉落得相同下場,於是那年瑞王府上也傳出一樣的喜。

他自懂得,看蘊如成日塞著棉絮在懷中,隻覺可笑又可悲。

連心愛的女子也無法光明正大相對,連親生骨肉也不能聽到第一聲啼哭。

瑞王又如何,天下名將又如何,這王爺當得著實窩囊。

臨盆那日,瓢潑大雨下了整夜,太醫院的親信齊齊跪在殿中,隻聞一陣清亮啼音傳開,秦夙拉著她的手賀道,是個小公主。不待說完,又是一聲洪亮的慟哭,一個男嬰緊閉雙眸,身上還沾著母親流出的血。

竟是一對龍鳳胎。

秦夙喜極而泣,問她送走哪個。她含淚默然,掩下萬般不忍,指了指男嬰。長在宮中的女子日後還可嫁做人婦,若是皇子,自出生起便要墮入皇權爭鬥,兄弟反目。

她不願。

秦夙抱走男嬰以後便再未回宮,於瑞王府替她守護那個孩子長大。

她聽說他為小小嬰孩起名為琰,兀自勾起唇角默念幾遍,每回都似露出了笑顏。

女兒則喚洛熙,是皇帝賜的名。她抱著繈褓中的她,這回真似足了一個慈母,皇帝歡喜裏略帶遺憾,道若是皇子就好了。

她心知若是皇子,那尊鳳座便斷不會旁落他人。隻是已無心去爭,他的諾言還在耳畔縈繞,她在等他來接。

那幾年,他南征北戰,赫赫軍功如日中天。她在深宮日日守候,望穿秋水。

平定南疆歸朝那日,她隨皇帝率天子儀仗親迎,他於雄峻戰馬上看她,一如當年般青絲如雲,眉目如畫。

紅顏未老,英雄亦長情。

可惜禍亂之年,戰事不斷。年末北疆突厥來犯,他又揮師北上。

瑞王大軍得勝的捷報傳至宮中,她喜得握不住折子,掐指一算,離五年之期還有兩個月。

卻不知,距他們最終的死別,隻剩九日。

哀歌自渺遠的塞北傳來,攜了滿樓滿街的黃沙。她臉上掛著如水的笑,滿頭珠釵皆已褪去,一身素衣,杳杳隨風。一頭烏發如黑緞,垂垂披在肩上,她在窗邊斜靠著,風起,淩亂了幾縷發絲,並未梳髻,如還未出嫁的女子般,麵容嬌俏沉靜。

皇帝來看她,淡淡道,老四死了。她聽得出話裏隱透的快意,卻還是綻放著顏,抬眸回他,皇上節哀。

入殮那日,他的妻和子扶著靈柩一路相送,直至皇陵深處。

她臥在榻上,困倦地閉上眼。小女兒來拉她的手,惴惴地鑽進她懷裏不肯出來。

“洛熙,去暢春園折枝桃花給母妃,”許久,她睜眼輕喚。

“現在是夏天,沒有桃花,”洛熙嘟著小嘴,認真地搖了搖頭。

她略一怔,擺擺手,罷了。

冊封皇後典禮於七日後舉行,她看著宮婢不斷送來的鳳袍珠飾,嫌惡地轉了身,再不去看。大禮前夜,皇帝到訪,滿身酒氣熏得她不禁斂袖相隔。一番動作反惹皇帝不悅,手一揮,將她掀在榻上。

“你生是朕的,死了也要與朕合葬...”

“老四早該死的,若不是還需要他,那杯毒酒豈能等到今日,”

“容月,你看看朕,朕封你為後,還不開心嗎......”

明黃大殿上,她身著十二行五彩翬翟紋褘衣,踏金飾舄鞋隨十二名宮婢步上玉階,皇帝含笑遙遙望她,等她行至跟前。一如初嫁那日的光景,她一步步走去,卻離他越來越遠。

她微微頷首,任皇帝將鳳凰銜珠後冠穩穩扣在她的發髻之上。

她終成一國之後,將殷氏一門的榮耀推向頂端,然一雙絕代的鳳眸卻早已冰冷成灰。

鳳陽殿外,誰家初入宮門的女子在悠悠輕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之子於歸,之子於歸,何處才是歸途。

許多年後,她於靡靡細雨中凋謝,若能重來,惟願此生從未綻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