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寒涼徹骨,心底的哀卻從那刻起伴她餘生。
起初也曾想過,不爭寵,不奪勢,或許也可在幽深寂寂的後宮安一方天地。然而她是天之驕女,相門之後,殷氏一族數百人的興衰榮辱擔在肩上,還等她去光耀門楣。
何況枕邊人亦深深愛她如花容顏,隻需一顰一笑,萬千寵愛便都攬了過來。後宮禁苑,她曾與數不清的女子爭芳鬥豔,為一個她不愛的男子。
若他聽聞,隻怕不會相信。
再見麵,她是寵冠後宮的華妃,他是初征大捷歸來的瑞王。
慶功宴上,皇帝身邊隻坐了她一個妃子,武將雲集,恢弘豪邁的場合越發襯得她一張俏臉美豔絕世。
他威凜星眸在觸上她時化作一腔誰也察不到的悲色。當著眾人麵,他驟然舉杯,賀皇兄皇嫂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話裏含針帶芒,旁人如何聽不出。魏光忙拉他坐下,道瑞王喝多了,遊刃有餘地替他當去一場無聲風波。
那時的她身姿悠然,強撐起高傲的頭,妖嬈不滅。她亦舉杯,回他一句承王爺吉言。
什麼時候開始走錯,便再也回不去了。
捧上一顆真心,卻送錯了人。
帝王最是無情,那日過後,宮中便盛傳華妃失寵,已逾三月未得召幸。清寂深宮未嚐不好,起碼如今的她有理由卸下笑靨,獨對一盞青燈,不必蓄意承歡。
皇帝的第一個子嗣便在那年臨世,親母敏貴嬪擇日進封為從二品淑儀,若非新生兒是公主,隻怕已與她平起平坐。
秦夙和蘊如勸她不能再等,父親也強抑怒火斥她不夠盡心,她憤憤相駁,是皇帝不寵幸,與她何幹。父親勃然大怒,質問她每日在臥榻處燃起麝香又是緣何。
她悲極反笑,還要女兒如何去討聖寵,才對得起爹爹那年沁香樓一番心血。
原是蘊如心中有愧,對她道了實情。那夜相國得知聖上會微服出巡,便教蘊如偷領小姐出去。他們都算準了的,唯獨沒有算到那枝妖冶的桃花。
一記耳光打碎了她最後一寸苦撐的硬殼,她含淚奪門而出,直直奔往長街盡頭的府邸。
大雨傾盆而下,沒有人認出那個衣衫襤褸花容盡散的女子是當朝華妃。他從對麵跑來,在雨裏張開懷抱緊緊擁住她。低頭,雖不是昔日桃花臉,卻更刺痛他的心。
那時的她在他懷裏流盡了一生的淚。
有那麼一瞬,他是想帶她走的,然茫茫紅塵,偏偏沒有一席可以容得下他們的落腳之地。
她身後緊緊依附著殷氏一門生死,他肩上亦早早擔了大周數十萬將士榮辱。
蕙質蘭心如她,又豈會不懂。
朱雀大街上涓涓流水將她的怨恨和痛苦衝走,他看她,緩緩地,走向另一個男子身邊。
她當真聽了秦夙和蘊如的話,不再於殿內燃麝香。又耍了些不著痕跡的手段,將高高在上的天子拉回跟前。她自然也清楚皇帝看她時偶爾飄忽的目光緣何,卻裝作不諳世事的小女子,使勁渾身解數讓他卸下心防。
次年,敏淑儀再傳有喜。她停了半年的麝香,卻遲遲無法孕得龍種,直到秦夙鋌而走險,替她狠下心來,謊稱得喜。
敏淑儀誕下龍子,晉為正二品頤妃。她的孩子在四個月之後呱呱墜地,也是皇子,賜封禦詔送達寢宮那日,她看著懷中不知從何處抱來的嬰孩,除了怔忪,不再有任何溫情流露。
進封皇貴妃,她離後位又近了一步。
聽皇帝提起,老四也該納妃了,給他挑了幾戶閨秀,卻都入不了眼。說這話時,皇帝饒有趣味的看她,是想從她眼裏察覺什麼的吧。卻忽略了,她早已不是深閨中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女兒,綻開一抹輕佻的笑,她不動聲色地細細數著長安權貴家的小姐,欲替他拉一條鵲橋。
隔日便聞宮中侍婢們偷偷笑談瑞王買醉花間,是讓府上家丁抬了回去的。
本以為餘下時光便隻如此,聽著日暮時分聲聲鍾鳴,然後一直走到流年盡頭。
七月初,皇帝下詔,攜後宮與王親們同赴驪山湯泉行宮避暑休養,她和他自是位列其中。
驪山空幽深寂,她望著滿目婆娑的密林,鬼使神差趁人不防提著裙裾往深山裏跑去。若就此失去蹤跡,便可以逃離那裏了吧。
一如初遇那夜,沿著蜿蜒山路跌跌撞撞,竟又一頭栽進了他的懷。
他牽著一匹駿馬,手執彎弓,想是正在林裏狩獵。那抹明媚鮮妍的臉他如何能放手,終於在遠離塵世的林間,他低頭吻了她。
也輕許了諾言,他要她再等五年,待天下平定便帶她離開。
耳邊回響起幼時母親輕唱的歌謠,“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她望著他的瞳,還是信了,還是那般決絕得斬斷了所有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