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做的結果,我們將永不患得患失,因而永遠快樂。所以孔子說:"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論語·子罕》)又說:"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論語·述而》)孔子的精神修養發展過程在道家的著作《莊子》中,可以看到道家的人常常嘲笑孔子,說他把自己局限於仁義道德之中,隻知道道德價值,不知道超道德價值。表麵上看,他們是對的,實際上他們錯了。請看孔子談到自己精神修養發展過程時所說的話吧,他說:"吾十有五,而誌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論語·為政》)孔子在這裏所說的"學",不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學。《論語》中孔子說:"誌於道。"(《述而》)又說:"朝聞道,夕死可矣。"(《裏仁》)孔子的誌於學,就是誌於這個道。我們現在所說的學,是指增加知識;但是"道"卻是我們用來提高精神境界的真理。
孔子還說:"立於禮。"(《論語·泰伯》)又說:"不知禮,無以立也。"(《論語·堯曰》)所以孔子說他三十而立,是指他這時候懂得了禮,言行都很得當。
他說四十而不惑,是說他這時候已經成為知者。因為如前麵所引的,"知者不惑"。
孔子一生,到此為止,也許僅隻是認識到道德價值。但是到了五十、六十。他就認識到天命了,並且能夠順乎天命。換句話說,他到這時候也認識到超道德價值。在這方麵孔子很像蘇格拉底。蘇格拉底覺得,他是受神的命令的指派,來喚醒希臘人。孔子同樣覺得,他接受了神的使命。《論語》記載:"子畏於匡,曰:'……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子罕》)有個與孔子同時的人說:"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為木鐸。"(《論語·八佾》)所以孔子在做他所做的事的時候,深信他是在執行天的命令,受到天的支持;他所認識到的價值也就高於道德價值。
不過,我們將會看出,孔子所體驗到的超道德價值,和道家所體驗到的並不完全一樣。道家完全拋棄了有理智、有目的的天的觀念,而代之以追求與渾沌的整體達到神秘的合一。因此,道家所認識、所體驗的超道德價值,距離人倫日用更遠了。
上麵說到,孔子到了七十就能從心所欲,而所做的一切自然而然地正確。他的行動用不著有意的指導。他的行動用不著有意的努力。這代表著聖人發展的最高階段。
孔於在中國曆史上的地位西方對於孔子的了解,可能超過了對於其他任何中國人的了解。可是在中國內部,孔子雖然一直出名,他的曆史地位在各個時代卻有很不相同的評價。按曆史順序說,他本來是普通教師,不過是許多教師中的一個教師。但是他死後,逐漸被認為是至聖先師,高於其他一切教師。到公元前二世紀,他的地位更加提高。當時許多儒家的人認為,孔子曾經真地接受天命,繼周而王。他雖然沒有真正登極,但是就理想上說,他是君臨全國的王。這顯然是個矛盾,可是有什麼根據呢?這些儒家的人說,根據可以在《春秋》的微言大義中找到。他們把《春秋》說成是孔子所著的表現其倫理、政治觀點的一部最重要的政治著作,而不是孔子故鄉魯國的編年史。再到公元前一世紀,孔子的地位提高到比王還高。據當時的許多人說,孔子是人群之中活著的神,這位神知道在他以後有個漢朝(公元前206至公元220年),所以他在《春秋》中樹立一種政治理想,竟能完備得足夠供漢朝人實施而有餘。這種神化可以說是孔子光榮的頂點吧,在漢朝的中葉,儒家的確可以叫做宗教。
但是這種神化時期並沒有持續很久。公元一世紀初,就已經有比較帶有理性主義特色的儒家的人開始占上風。從此以後,就不再認為孔子是神了,但是他作為"至聖先師"的地位仍然極高。直到十九世紀末,孔子受天命為王的說法固然又短暫地複活,但是不久以後,隨著民國的建立,他的聲望逐漸下降到"至聖先師"以下。在現在,大多數中國人會認為,他本來是一位教師,確實是一位偉大的教師,但是遠遠不是唯一的教師。
此外,孔子在生前就被認為是博學的人。例如,有一個與他同時的人說:"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論語·子罕》)從前麵的引證,我們也可以看出,他自認為是繼承古代文化並使之垂之永久的人,與他同時的一些人也這麼認為。他的工作是以述為作,這使得他的學派重新解釋了前代的文化。他堅持了古代中他認為是最好的東西,又創立了一個有力的傳統,一直傳到最近的時代,這個時代又像孔子本人的時代,中國又麵臨巨大而嚴重的經濟、社會變化。最後,他是中國的第一位教師。雖然從曆史上說,他當初不過是普通教師,但是後來有些時代認為他是至聖先師,也許是不無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