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3)

仁、義關於人的德性,孔子強調仁和義,特點是仁。義是事之"宜",即"應該"。它是絕對的命令。社會中的每個人都有一定的應該做的事,必須為做而做,因為做這些事在道德上是對的。如果做這些事隻出於非道德的考慮,即使做了應該做的事,這種行為也不是義的行為。用一個常常受孔子和後來儒家的人蔑視的詞來說,那就是為"利"。在儒家思想中,義與利是直接對立的。孔子本人就說過:"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論語·裏仁》)在這裏已經有了後來儒家的人所說的"義利之辨",他們認為義利之辨在道德學說中是極其重要的。

義的觀念是形式的觀念,仁的觀念就具體多了。人在社會中的義務,其形式的本質就是它們的"應該",因為這些義務都是他應該做的事。但是這些義務的具體的本質則是"愛人",就是"仁"。父行父道愛其子,子行子道愛其父。有個學生問什麼是仁,孔子說:"愛人"(《論話·顏淵》)。真正愛人的人,是能夠履行社會義務的人。所以在《論語》中可以看出,有時候孔子用"仁"字不光是指某一種特殊德性,而且是指一切德性的總和。所以"仁人"一詞與全德之人同義。在這種情況下。"仁"可以譯為perfectvirtue(全德)。

忠、恕《論語》記載:"仲弓問仁。子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顏淵》)孔子又說:"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論語·雍也》)由此看來,如何實行仁,在於推己及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換句話說,"己之所欲,亦施於人",這是推己及人的肯定方麵,孔子稱之為"忠",即"盡己為人"。推己及人的否定方麵,孔子稱之為恕,即"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推己及人的這兩個方麵合在一起,就叫做忠恕之道,就是"仁之方"(實行仁的方法)。

後來的儒家,有些人把忠恕之道叫做"係矩之道"。就是說,這種道是以本人自身為尺度,來調節本人的行為。公元前三、二世紀儒家有一部論文集名叫《禮記》,其中有一篇《大學》,說;"所惡於上,毋以使下。所惡於下,毋以事上。所惡於前,毋以先後。所惡於後,毋以從前。所惡於右,毋以交於左。所惡於左,毋以交於右。此之謂係矩之道。"《禮記》另有一篇《中庸》,相傳是孔子之孫子思所作,其中說:"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所求乎子,以事父。……所求乎臣,以事君。……所求乎弟,以事兄。……所求乎朋友,先施之。……"《大學》所舉的例證,強調忠恕之道的否定方麵;《中庸》所舉的例證,強調忠恕之道的肯定方麵。不論在哪個方麵,決定行為的"係矩"都在本人自身,而不在其他東西之中。

忠恕之道同時就是仁道,所以行忠恕就是行仁。行仁就必然履行在社會中的責任和義務,這就包括了義的性質。因而,忠恕之道就是人的道德生活的開端和終結。《論語》有一章說:"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裏仁》)每個人在自己心裏都有行為的"係矩",隨時可以用它。實行仁的方法既然如此簡單所以孔子說:"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論語·述而》)知命從義的觀念,孔子推導出"無所為而為"的觀念。一個人做他應該做的事,純粹是由於這樣做在道德上是對的,而不是出於在這種道德強製以外的任何考慮。《論語》記載,孔子被某個隱者嘲諷為"知其不可而為之者"(《憲問》)。《論語》還記載,孔子有個弟子告訴另一個隱者說:"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微子》)後麵我們將看到,道家講"無為"的學說。而儒家講"無所為而為"的學說。依儒家看來,一個人不可能無為,因為每個人都有些他應該做的事。然而他做這些事都是"無所為",因為做這些事的價值在於做的本身之內,而不是在於外在的結果之內。

孔子本人的一生正是這種學說的好例。他生活在社會、政治大動亂的年代,他竭盡全力改革世界。他周遊各地,還像蘇格拉底那樣,逢人必談。雖然他的一切努力都是枉費,可是他從不氣餒。他明知道他不會成功,仍然繼續努力。

孔子說他自己:"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論語·憲問》)他盡了一切努力,而又歸之於命。命就是命運,孔子則是指天命,即天的命令或天意;換句話說,它被看作一種有目的的力量。但是後來的儒家,就把命隻當作整個宇宙的一切存在的條件和力量。我們的活動,要取得外在的成功,總是需要這些條件的配合。但是這種配合整個地看來,卻在我們能控製的範圍之外。所以我們能夠做的,莫過於一心一意地盡力去做我們知道是我們應該做的事,而不計成敗。這樣做,就是"知命"。要做儒家所說的君子,知命是一個重要的必要條件。所以孔子說:"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論語·堯曰》)由此看來,知命也就是承認世界本來存在的必然性,這樣,對於外在的成敗也就無所縈懷。如果我們做到這一點,在某種意義上,我們也就永不失敗。因為,如果我們盡應盡的義務,那麼,通過我們盡義務的這種行動,此項義務也就在道德上算是盡到了,這與我們行動的外在成敗並不相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