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戰場(組詩)(1 / 3)

女人的戰場(組詩)

歌星

沒牙的婆婆曾是歌星

那時她好走紅呀

妙齡的山歌楚楚動人

聲聲哎呀嘞

唱沸了贛南山村

征服了紅土地的沉默

在黑色的瞳仁裏流行起來

她的歌是紅娘 攛掇

一群妹子割下青絲獻給革命

她的歌是將軍 召喚

一群新郎告別洞房花燭

她的歌是地下黨 策動

一群後生叛逃於對峙的敵營

對於帕瓦羅蒂 這是

不可思議的傳奇

那些漢子聚集在她的歌聲裏

傳抄著每一句歌詞

繡在幹糧袋上

刻在槍托上

她的歌迷用血肉之軀

作唱片 作磁帶

灌錄下啼血的山歌

浩浩蕩蕩地吟唱著

為了發行

走遍了整個中國 整個人生

他們用一生完成了自己的崇拜

她該是世上最富有的藝術家了

但唯獨民政局有她的儲蓄

每年一個清臒的手模

她該是世上最著名的歌星了

但采風的男女探訪了

一千個會打歌的妹子

仍在考察她滿臉的五線譜

她的牙掉光了

觀音妹

觀音妹早已不是

一條大辮子的名字了

一種眼神的名字了

一片桃紅水色的名字了

對於她的男人

觀音妹從來很具象

觀音妹是一盤鞭炮

娶親那天炸得好響呀

觀音妹是一桌滿月酒

把鄉鄰全都灌醉了

觀音妹是一個小包袱兒

裏麵藏著自己

悄悄塞給征人

隻留下一對碩大的乳房

乳房太沉了

從此 觀音妹沒有歌喉

沒有曲線

也沒有屬於月色的修長的影子

她隻是一對默默隆起的圓

袒露在榕樹下 如噴泉

在夕照裏映出彩虹

濡濕了所有征人留下的嘴唇

觀音妹被這些小嘴銜著

觀音妹被這些小手捧著

觀音妹被這些目光曬著

觀音妹憔悴了

觀音妹成了兩團

深褐色的乳暈的名字

十分耀眼

所以 在士林藍布衫掩懷的贛南

許多歸來的丈夫

找不到自己的妻子了

老姐妹

敬老院裏的舌頭

總在描述一個人

一個笑在屏幕上的人

他像一副遺失的撲克

意外地找到了

一張不少

每隻手各攥了一把

關於這個人的故事

有偉大 也有渺小

渺小 有時也偉大

偉大 有時也渺小

就看誰能出奇製勝

他甩把鼻涕嚇跑一個連呀

他一梭標捅穿三個白匪呀

他打針痛得哇哇大哭呀

他假裝掛花讓妹子背呀

妹子的背壓駝了

妹子的肩頭被胡子擦破了

他偷看了妹子的前胸呀

他偷割了妹子的辮子呀

四同花的傳奇

四同花的隱私

如今統統在牌桌上抖落出來

新鮮如昨夜的離愁

反反複複地排列組合

僅僅為了打發晚年的寂寞

誰也未企圖走進電視機裏

電視機太小了

一如心房

空墳

一個千古之謎

掩埋在鷓鴣的啼喚裏

掩埋在你曾經年輕的眸子裏

你的眼睛

從此

一隻明

一隻暗

一隻收容了流浪的中秋之月

一隻駐著不肯遷徙的清明節嗬

穀底的小路因你的俯瞰

肅穆如昨天的消息

屋後的墓碑因你的廝磨

靦腆如內秀的後生

一季季眺望播向遠方

總是顆粒無收

一代代新土卻令空墳

長出了精神

生者

沒有生還的吉兆

死者

沒有死亡的血證

你嫁給了一個永遠的懸念

所有日子都解不開的懸念

夜夜與你共枕

在你空曠而溫暖的胸懷裏

孵了幾十年

你裹著又硬又冷的棉絮孵呀

你蜷在餘燼將熄的火塘邊孵呀

你以你的忠貞證明

你依偎的那抔黃土

是曾經輝煌的生命

如果那個人死了

你是他的紀念碑

如果那個人活著

你是他的野史

我在除夕的鞭炮聲中給你寫信

當親情舉家團圓的時候

友情正在趕路

它越來越像一個信使了

輕裝簡從 步履匆匆

它叩開一扇扇心扉

卻隻留下模糊的背影

今夜 我多麼希望

它成為走進我心中的客人

因為 好多年沒有見麵了 我的朋友

像去年 前年 大前年春節一樣

我在活蹦亂跳的手機短信裏

尋找你的笑容 你的聲音

可是 在人頭攢動的拜年短信裏

我認不出你

下載的調侃會是你嗎

轉發的幽默能是你嗎

螞蚱似的短信撓著我的期盼

感傷而動情

為什麼交通便捷了

思念竟阻隔了

為什麼通訊發達了

問候竟枯萎了

我要在除夕的鞭炮聲中給你寫信

用鋼筆而不是鍵盤

用信紙而不是手機

用暢談而不是敷衍

用真誠而不是矯情

讓迎新的鞭炮聲此消彼長去吧

讓守歲的電視機自娛自樂去吧

你在紙上 我在筆尖

一切的遙遠都變得如此親近

筆在傾訴 紙在聆聽——

關於成長 關於青春

關於一條烏黑油亮的長辮子

和與它糾結在一起的

總也理不清的煩惱和鬱悶

關於課程 關於人生

關於一道道令我們絞盡腦汁的數學題

和更加難解的命運之謎

友誼不僅溫暖 而且 它發光

曾照得我們內心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