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出生入死的女孩
1
聽見極輕的腳步聲移近,馬爽轉過身,沈放出現在紅蜘蛛三樓大廳,走進午後四點的陽光裏。
“我來看看你。”沈放朝窗簾製造的柔和光處站了站,躲避她掀扯窗簾洶湧而入的強烈的光線,他說,“順便找你有點事。”
她覺得他的目光像戶外透進的陽光刺痛身體某個部分,轟趕它的辦法就是回望過去,他的目光如驚弓之鳥似的逃走。
“把你住宅的鑰匙給我。”他用一種不容違拗的聲音說。
“我們有過協議,你不再來找我。”馬爽將目光移開,放棄手中窗簾。他的聲音又響起來:“其實你誤會了,我來取鑰匙,你清楚我的目的。”
馬爽像推開的一扇窗子猛然驚醒過來,他的目光射向自己入骨三分,掩飾的東西像似羽毛給剪子剪掉一樣被揭穿,他說:“其實,我沒有傷害她的意思。”
“誰?你說的是誰?”她想做最後遮掩,撒謊製造出她的另一張臉。
他覺得可笑,於是笑笑說:“我注意你幾天啦,買菜送去給什麼人,西蘭花,你對我說過靜女孩吃不夠西蘭花,每頓一大盤。由此我判斷靜女孩在你家裏。”
她感到自己站在一望無際的田墅上正被人看清。她在想鑰匙交給他後怎樣幫助靜女孩逃走。
“方便的話我們一起吃晚飯。”沈放拿到她住宅的鑰匙,他不能讓知道自己行動的人在行動前離開他。並非不相信她,而是規矩。
“我恐怕脫不開身,晚些時候可以。”馬爽盤算先穩住他,然後尋找機會,總之阻止他見到靜女孩。
“紅蜘蛛的涼拚挺有特色。”沈放將鑰匙圈套進左手食指,風齒輪似地搖著,他說,“你好像愛吃鄉吧佬皮蛋。”
“雞翅。”她糾正道。
睡她的第二天早晨的情形在沈放內心浮現出來。他問:“想吃點什麼?”
“鄉吧佬雞翅。”她疲憊的聲音像似從捂著的幾層棉被裏發出的。
二樓一個餐間,沈放和馬爽用餐,準確說就涼盤喝飲料。她婷婷玉立在壁燈光暈之中,容顏十分豔麗。
“看得出來你很快樂。”沈放說,“當時叫你接近杜大浩,還很恨我,嚷著我把你當成隻足球,踢來踢去。”
她平靜地望著他,微笑著。內心卻想著靜女孩的事。唯一能幫助她的人隻有杜大浩,可怎樣去告訴他又不能引起沈放的懷疑呢?
“我不是向你要人情,”沈放說,“為你考慮,杜大浩回到紅蜘蛛,是我促成的。你們可以離得更近一些。對你我負疚良深。”
馬爽和沈放床上一周記憶很微薄,深刻的片斷是告別處女,後來在記憶裏變成不落的星辰,灰暗地懸掛著。
一個服務生神色慌張地跑進餐間找她:“樓下有人喝大了,正砸桌子。”
她站起身沒立即走,眼望沈放,他說:“你去吧!”
真感謝喝大了酒的朋友,他給自己充分了接觸杜大浩的理由,她跑進保衛科的辦公室,急切地說:“你快去通知靜女孩,沈放發現了她,向我要走了鑰匙,我在樓上陪他喝酒,快去。”
杜大浩思忖片刻,離開紅蜘蛛。
馬爽回到沈放身邊。她說:“包廂的小姐得調換了,同常客混熟了,隨便起來,竟拿客人開玩笑。”她學說事情經過:小姐給客人啟啤酒,噗!客人後來每讓小姐啟酒就噗!小姐根據客人噗幾聲啟幾瓶。一個什麼公司辦公室主任,突然很響地一聲“噗”,坐他懷裏的小姐聽出這是從另個出口發出的聲音,她竟去啟啤酒……在場的兩位女客人竊笑,辦公室主任覺得沒麵子。
“真沒規矩!”沈放差點笑出聲來,他笑的聲音恰恰是“噗、噗”,所以他忍住笑。
飲料改變了他們兩人臉的顏色,尤其沈放紅色中出現紙鈔水印似的白色圖案。他看下表,起身說:“我得走啦。”
馬爽隨他下樓,倒背著手在大廳巡視的杜大浩同沈放打招呼:“沈總你好!”
沈放和他寒暄。
馬爽目光瞟向杜大浩,見他神色鎮定,知道辦好了那件事。她一直送沈放到樓外。
紅蜘蛛停止營業,徹底清靜下來已是夜半時分,馬爽敲杜大浩辦公室兼臥室的門。她手拎著紙袋,裏邊裝著準備在外過夜的東西。她問:“在這,還是?”
“這是一樓,又臨街。”杜大浩明確她的來意後,環顧辦公室,他說,“去我家吧!”
杜大浩的家很久沒人住似的,到處積滿灰塵。他們兩人進行一番打掃,杜大浩使用吸塵器打掃客廳、臥室;馬爽擦廚房、衛生間瓷磚。兩人忙活完,馬爽還沒睡覺的意思,坐在沙發上,他挨她坐下來。
她望他,目光怪怪的。
“怎麼啦,爽。”
“靜的事證明了我判斷的正確。”她故意將身子挪遠一點,她問:“我為什麼叫你救靜?”
“正想問你呢!”
“你是警察!”她很激動說出這句話。
杜大浩錯愕。他無法掩飾內心的驚慌,她怎麼知道的?
“別怕,隻有我知道。”馬爽說,她去撫摸他的胳膊,溫柔地撫摸,目的使他平靜下來。她說,“在一開始我就發覺了。這也是我沒離開你的原因。”
“搞錯啦,我不是警察。”他不能承認。
“大浩,”她拉過他的胳膊,乳房隔著衣物沉重地落在上麵,她說,“是我幫助你進入的,‘藍雀’團夥組織相當嚴密。其實,我們兩人共同做一件事,臥底!”
“臥底?你臥底?”杜大浩詫異的目光望著她。
“犧牲的刑警黃寧是我的未婚夫。”馬爽哽咽了,“我們都要快結婚了,可是……”她講道:我和黃寧戀愛,他說他職業是特危險的緝毒警察,為了我的安全,因此我們相戀始終非常秘密地進行著。去年我們準備在“五·一”勞動節結婚。可是他突然被殺害,同他一起倒下的還有你妻子李婷。我原以為刑警被殺,公安肯定能破此案,事實令我失望。我受一篇報導啟發,一位母親為因吸毒而死的兒子報仇,冒生命危險臥底,幫助警方抓毒梟。為我所愛的人黃寧,我臥底查凶手……她說:“你妹妹杜醫生或許對你說過,我曾在一次術前準備中吻患者……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麼幹那丟盡人的傻事了吧!”
杜大浩抽回胳膊,馬爽形象在他麵前異常地高大起來。他現在不是驚訝,而是震驚、敬佩。同時,他在內心深處由衷地感謝自己能在黑惡團夥中自由地遊弋,馬爽為他付出了多少代價啊!他對她刮目相看了。
“我的行為褻瀆了醫護天使形象,被醫院開除,到紅蜘蛛當小姐。我想那些毒販一定到紅蜘蛛這種齷齪的地方……”她解釋和沈放的事,完全出於想在紅蜘蛛做又不賣身,夜總會副總經理的情人有百個理由不出台。
“你找到凶手了嗎?”杜大浩問。
“沈放炫耀說他殺掉過女刑警,我斷定他殺了李婷,他說馱子殺了黃寧,我至今沒查清。”馬爽切齒憤盈道:“我一定查到凶手。”
“停下來吧,爽,你應該相信公安,絕對地相信他們,他們,他們——”杜大浩不能再往深處說下去了,他一點都沒猶豫把她攬進懷裏,嘴唇輕輕吻她的嘴唇,勸道,“這不是你做的事,撤出吧,越早越好。”
“不,”她接納他的嘴唇後身體由於激動而微微顫抖著,“為了你,我寧死不撤出……”
“請相信我一定能找到殺害黃寧、李婷的凶手,我發誓。”杜大浩想以此動搖她不撤出的決心。這樣做顯然是毫無意義的。
後來他們在床上,她問起靜女孩的事。
“你告訴我後,我立刻去找靜。”他講述——
哐!哐!敲門。屋內出現腳步聲。他猜想她站在貓眼前望來者,於是他盡量將臉部對著貓眼。
杜大浩進屋後,靜女孩飛速想到一雙手緊緊抱住自己,好像許久沒有男人捏動全身各部位,她好想好想,整個身軀渴望著。
“收拾一下東西,一會有車來接你。”他站得離開她遠些,說,“準備吧。”
“去哪?”她茫然不解,目光正瞧客廳沒有窗簾的窗戶,想引他到臥室去,被子沒疊窗簾終日遮擋著。
“什麼也不要問。”杜大浩開始動手整理房間,待她穿戴好,他說:“坐下來寫留條,我說你寫……”
一切在十幾分鍾內完成。他湊近窗戶,見輛藍色桑塔納停在樓下,戴墨鏡的呂淼環顧四周。
“走!”杜大浩半拖半拽,將靜女孩塞上車,對她說:“他們會給你解釋的。”
杜大浩以最快的速度返回紅蜘蛛,在大廳裏巡視時遇見馬爽送沈放下樓。
“靜安全就好。沈放是職業殺手。”馬爽嘴角終於掛著一絲欣慰的微笑。
“明天我們早點回紅蜘蛛。”他說。
她望眼變了顏色的窗簾,說:“現在已是早晨!”
2
尚俐莉一根接一根抽煙,臥室濃著嗆人的煙味。張克非被捕的消息她今早知道的。
“老七被逮了。”張經綸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她愣怔半天,驀然哭出聲來。“求求你,救救克非。”
“老四,老七的事上你什麼都不要做……”張經綸下達了指令:你必須保持平靜。
逮了張克非,她怎麼能平靜呢?他曾對她說過:“哪一天我進去啦,就再也出不來了。”說這話時他正撫摸她的脖頸,手立起當成刀,鋸拉下她的脖頸。說:“掉腦袋。”
她停止了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胸脯,用嘴捂住他的嘴。“不準你這麼說。”從他們相識起命運就規則好,他將為她付出生命代價。
尚俐莉少女時代喜歡警察,幻想自己長大當名警察。警察張克非走進她心裏,是她一次慪氣離家出走。
她在家寫情書給位男生被當翻沙工的父親發現,端鐵水的粗壯大手輪圓,她挨打後絕望準備去跳水庫自殺。她走到淨月水庫壩上,訊期巡查的工作人員盯住她,她無法實現沉入水底與魚蝦同眠的願望。
父親鐵水味的大手,毀滅她的比生命更珍貴的愛的權力,她決心死去。大山環抱水庫,她看到了希望,朝山上攀去,一處陡崖處,她看見水。那一刻月亮掉在水裏,月亮照耀的世界令她無比向往。她開始脫衣服,脫得一絲不掛,這也是她走向天國計劃的一部分。
她在告別人世的最後一刻愛香惜玉起自己來,臀部尚未發育豐滿,胸部艱難地升高,但某種欲望卻十分長進,正是受其驅使才給男生寫信,最裸的一句話是:從後麵解開我的裙扣,不過要輕。
在縱身跳下的瞬間,她呼喚她所愛男孩的名字,朝月亮紮去。她最後的記憶:砸毀的月亮碎片鋒刃似地割劃她,有點痛……她在漫長的黑色密林行走,看見透過枝葉縫隙的陽光時,纏裹自己是套警服。
“你醒啦。”張克非正從吊在水庫邊篝火上的飯鍋舀來熱湯,一條很白的鯽魚在那個晨曦裏遊曳。他說,“喝點魚湯,暖暖身子。”
“我……”她神色惶遽,想到裸在警服裏的軀體,感到羞澀。
“權當我是你親哥哥。”張克非打消她的疑慮。他剛度完蜜月,來淨月水庫夜泳,救起十五歲少女,向她表白的,像清晨的露珠晶瑩而純潔。
一個十七歲的姑娘在某個夏天傍晚飄然進公安分局治安科科長辦公室,若無其事地坐在長條沙發上,張揚在短裙外的兩條光滑的腿放蕩地分開,她臉上露出渴求的神情,火辣辣地看著他。
他驚訝,女孩興奮的眼神暗示的東西,媚力、讓他動心。
她看一眼門,他領會,去閂了門。
她便平鋪在沙發上,像展開的一件衣服。
沙發上他們開始,一條暗河便經久不息地流淌很長。不能在光天化日下奔騰,張克非是有妻室的警察。他想扔掉一件陳舊的東西——離婚,妻子說你離婚,我告發你長期霸占女中學生的醜惡行徑。痛苦加憤怒的妻子說到做到。
“我巧妙殺了她。”張克非對女高中生說時,她以為他虛構一個偵破故事。稚氣地鼓勵他:“別留一點痕跡。”
擦槍走火,消除障礙。但是他沒讓那條河奔騰光天化日之下,妻子娘家人盯著他,隻要和尚俐莉結婚,他們要告狀。此種背景下,河水歲歲年年默默暗流著。
美麗女人大膽的愛,張克非生活變得豐富多彩……
“掉腦袋!”她想著他的預言。她心裏明白,一旦他的事暴露,十個腦袋不夠掉。可也不能坐等吧,她決定求張經綸救他。
尚俐莉下樓,叫上杜大浩:“送我走。”她將自己車鑰匙扔給他,“開我車去。”
杜大浩駕駛白色瀟灑向東郊駛去。他悄悄觀察尚俐莉的表情,沉默著,神色有些迷惘。換個女人,他會問:“你在想什麼?”可是她,紅蜘蛛總經理,大崗有名的美人,自己是她的雇員、司機。田豐指示接近這個女人要格外小心。
車到開發區,出現岔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