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出生入死的女孩(2 / 3)

她說:“大回左轉,去藍狐養殖場。”

路旁已有樹葉飄落,車輪輾上去發出晚秋的聲音。杜大浩盡量躲避枯葉,實在躲不開,懷著無可奈何的心情輾過去。

藍狐養殖場大鐵門緊閉,車被兩名保安攔在門外:“幹什麼?”

落下車窗玻璃,尚俐莉探出頭:“找張總。”

“這裏沒有什麼張總。”保安不認得尚俐莉,口氣很生硬地轟攆,說:“走吧,走開。”

杜大浩回過頭看尚俐莉,待她指令。她發怒的樣子很駭人,薄薄上嘴唇粘在牙床上,像唇裂的患者,話裏充滿憧嚇:“找死呀你!”

杜大浩見一個熟悉身影跑來,他下車:“天剛!”

“大浩,”天剛走到尚俐莉麵前,說,“四姐,你進去吧,我在這陪陪大浩。”

尚俐莉氣乎乎地走進院去。

天剛鑽進瀟灑轎車,對大浩說:“我欠你一頓燒乳鴿。”

哈哈哈,杜大浩大笑起來。“你還記著那事。”

“怎麼不記得。”

到達東北前,杜大浩說:“到那住店,人家問你加不加褥子,你別說加,他們褥子暗指女人。”

天剛不信,說打賭。輸了回大崗請吃燒乳鴿。

鄭家屯一家小旅店,女老板寫完住宿登記薄後,輕聲問:“晚上加褥子不?”

“加!”天剛說,“另加褥子多少錢?”

“一床,兩床?”女老板先問數量,後說,“陪到天亮,統共二百元。”

天剛輸了,他們身負特殊使命,他們不能加什麼褥子。天剛在東北小城許下願:“回大崗我請你。”

尚俐莉走進張經綸打製銀器的工作間,他沒抬眼看她,繼續敲打。明顯向她表示自己的態度——不滿意。

在張經綸麵前,她感到自己一點一點地矬下去。怯生生地站在一邊。

許久,張經綸停下手中的活計,節奏很慢地說:“不是和你說過,不要到這裏來嗎?怎麼,我的話不管用了。”

“不是……”聽張經綸的話,她矍然失容,內心凜凜。“我……”

“別理由啦,說吧,找我做什麼?”張經綸繃著臉。

“克非,不,老七。”她有點語無倫次了,“他是否還有救?”

“有救沒救看他的定數了。”張經綸說,“田豐不是冉江,他盯上你就像水蛭鑽進血管裏,即使能把它摳出來,恐怕你得缺塊皮,少塊肉。老七異地關押著,情況不明。”

尚俐莉感到血朝上湧,躁動不安起來。她說:“就是說老七……”

“還不能這麼說。如果殺妻案子撿不起來,他還沒死罪。李惠蘭最多檢舉他包庇販毒,沒直接證據他販毒,也就是判幾年。”張經綸停頓一下,對始終站著的尚俐莉說,“搬個馬杌坐過來。”

她膽怯地坐在他身旁時。他曉明厲害說,“殺妻子案不破冉江案子破了,掉腦袋的還有老五,你老四,除非你們不被他們抓住。”

“我想是不是找老爺子……”

“你不能去煩他。”張經綸給她一個明確的態度,他說:“田豐逮老七不是隻為販毒的事,十有八九是衝冉江案子來的。老七死活不會招供的,他們必然圍繞冉江的社會關係入手調查。”張經綸拿起剛打製完長命鎖樣的東西,欣賞一會兒說,“你回去多多留神,在大崗還有誰知根知底冉江。”……

尚俐莉走出藍狐養殖場大門,天剛恭恭敬敬地打開車門,待她上車,說:“慢走四姐。”

尚俐莉臉色比先前好看一些,但仍然很灰暗,靠在座椅上,楚楚動人的眼睛盈滿悲傷,憂心忡忡的樣子。

杜大浩心裏一直在想:尚俐莉來見的是什麼人?天剛為什麼把自己擋在院外?

3

沈放很後悔自己行動遲緩,讓一個小姑娘從手裏溜走。人海茫茫,再找到她不容易。那天從紅蜘蛛出來,夜幕降臨大崗,他駕自己的車溶入下班族的車流。隻有這時把車子停在馬爽住宅前才不被人注意。他事先已觀察好這個居民小區的環境。

在這之前,他到農貿市場對靜女孩的尋找,開始應該說漫無目標的,消失一段時間後,又重新出現,她到底做些什麼?回到大崗不是為了隱藏,中國這麼大幹嘛非到對她來說最危險的地方躲藏。

然而,沈放毫無目標的尋找,實際上已悄然接近目標。他是從苦咖啡休閑屋出來路過農貿市場的。晚飯前購買高峰,人來人往,他擠過幹菜攤發現馬爽身影的。

那時她在青菜攤專心挑菜,隻一種西蘭花,沉墜在稱盤裏的西蘭花估計有四、五斤。一個單身女子一次買這麼多西蘭花做什麼?於是他放棄再到其他娛樂場合去尋找的計劃,跟蹤馬爽,尋到他疑惑的西蘭花答案。

職業殺手盯梢一個毫無戒備的人,被盯梢的人很難察覺。西蘭花沉甸在馬爽的手上後,她繼續購買,直到兩隻手都墜著紅、綠、黑塑料袋,才擠出市場。

沈放判斷,她可能乘坐公共68路汽車,也有可能到停放自行的地方取她的交通工具。很快,他就知道自己判斷的偏差。馬爽走出市場後繼續朝一條街巷走去,她的住宅離農貿市場很近。

馬爽進入居民小區,他加快了腳步。樓門沒安聲控燈之類,很黑暗。他在三樓緩台看馬爽將鑰匙插進鎖孔,這時本樓有人上來,他不得不離開緩台朝下走,而沒看清馬爽打開門的瞬間是否有張臉出現。

沈放繞到樓的另一側尋找四樓的窗戶,厚厚的窗簾隻把燈光變得暗淡些。企望尋找的目標掀開窗簾往外瞧,讓你看清她的臉簡直是最愚蠢的想法。轉回樓口去,馬爽兩手空空的身影正從一盞路燈光波及的地方走過。這次她到街對過的223路公共汽車站點,那條線路經過紅蜘蛛夜總會。

一個人回到家開燈,走時關燈是常識。如果屋內有人便不會關燈。他重新轉到樓的另一側,分毫不差地站在原來的位置上看四樓。窗簾後麵的燈光振刷了他的精神,黑暗中便有了猙獰的笑聲。他隱約感到自己離靜女孩越來越近。

確定馬爽屋內藏著靜女孩,是他連續兩天夜裏的觀察結果。第一夜他從紅蜘蛛回來,那時馬爽正在大堂值班,而她家四樓亮著燈。第二夜,上帝有意幫助他,鬼使神差有人掀開窗簾一角,朝外望了望,背對著燈光簇擁難看清臉,頭型看是個女孩。

敲門她肯定不開,弄到鑰匙直接進入方案最佳。他尋思起馬爽來,她藏匿靜女孩嗎?據自己對她的了解,她與公安毫無來往,就因為給患者做體毛時吻了陽物才身敗名裂的,流落風塵。交辦她幾件事,幹得都挺出色,深得老四尚俐莉的賞識。靜女孩隻能說寄居在她這。或是同在紅蜘蛛當過小姐,因友誼收留她。

找馬爽要鑰匙,再度違背自己的意願。他向她發誓,再不來找她,包括任何事。可眼前的事情,不找她不行。

馬爽否認屋裏藏著靜女孩,他完全想到了。女孩間恪守某種秘密也是常有的事。他不要非逼她承認或有或無的事實,隻要鑰匙。

得到鑰匙後他同馬爽在紅蜘蛛包廂裏品嚐拚盤、喝飲料。與其說敘舊,不如說拖延時間,選擇夜色就選擇了安全和成功。

紅蜘蛛的某高級房間內,她與麵前這位骨感很強的男人床上七天。那是疲倦的七天。慵懶床間觀察窗簾:燈光照耀窗簾,花紋水一樣的流動;陽光照射窗簾,花紋深深淺淺神秘莫測;月光照射窗簾,花紋朦朦朧朧。窗簾的花紋在不同光源照耀下無窮變幻,這也和七天裏她的心情相融合……他床上來勁把她生活打開缺口,但注定不會美滿。虛假小鳥伊人的她,製造一種懸望的效果,他對她充滿好感。在一個月光照耀的夜晚,殺手危險地炫耀了自己殺掉女刑警。

他不想對媚人的女孩隱瞞什麼。換句話說,用討她喜歡來打發床間養精蓄銳的枯燥時光。他說:“馱子踮起腳尖殺了他,男刑警個子很高。”

那個話題沒深入下去,他忽然覺得深入下去違背殺手原則。當風塵女子講十分隱秘的事自己犯了致命的錯誤,立即封了口。她沒再追問,不能火急知曉結果。

兩個曾經睡過的人坐在一起,舊事像河水一樣在兩心間緩緩流動,省略許多男女相互凝望中的種種猜測,目光早已熟讀了彼此的身體,且很仔細,肉體某位的特征,比如胎記、黑痣、瘊子之類。

“我常憶起我們在一起的時光。”沈放讓舊事的河流漂上花瓣。

“是麼。”細管探入飲料瓶很深,她的聲音平穩而冷淡。

他們的話題被服務生衝斷,馬爽處理完客人砸桌子回來,先前的話題接續不上。她下樓,他內心盤旋靜女孩的事,閑聊幾句,沈放要去做他的事。

“有空就來坐坐。”她隨他下樓時說。這樣便給他留了下次相見的伏筆,他當然樂於此事。

夜幕重垂前的藍瓦瓦顏色中,沈放在轆轤街口目睹一場車禍。是一輛東風牌卡車製造的。他不清楚傻子崔大俠身體像薄餅似的貼在柏油路麵上,交警得用鏟子一類的東西才把那攤軟癱的人形撮起。車子堵塞耽擱一會兒,後來他暗罵這場車禍,耽誤了寶貴時間。

他打開防盜門,回身關上。屋內很黑,電燈開關在什麼地方不清楚,憑經驗過廳的燈開關應該設置在門附近。

摸索到後摁開了燈,屋內沒一點生息。物品擺放整齊,顯然刻意收拾過。他在茶幾上發現張便條,上麵寫著:

爽姐,請原諒小妹不辭而別,我到北京去了,別想我。靜。

走啦?去北京。沈放不能一下子相信這張便條,需坐下來仔細想想,他打開冰箱取聽飲料,坐在沙發上邊喝邊琢磨。

女孩小巢的布置,使他感覺裏出現某些變化,思緒朝另外一個方向流去。衛生間傳來滴水聲,他眼前出現裸在浴盆裏的馬爽,她背靠浴盆邊坐著,蜷局的雙腿露出水麵,兩隻乳房半浸在水中,周身沾滿洗浴液的泡沫,像隻剛拱出殼的小雞雛。

“你身體總洋溢月般之光。”他讚歎道。在紅蜘蛛厚窗簾遮擋幽暗的房間裏,她的肌膚格外明亮。

“作為女人,身體是構成男人眼裏美麗的一部分。”她見他情意綿綿,又說,“身體不過是一堆肉,你們男人喜歡。”……

他開始在室內翻動。最先打開櫃子,裏邊展現外人不易看到的屬於女孩的私物。他不是喜歡女性貼身衣物的變態佬。睹物思人,他在玩味穿著這些衣物的心愛女孩。他走進衛生間,浴盆上方掛著她極小的,薄如蟬翼的衣物……

他將那張紙條放回原處,懊惱地離開。

4

田豐接到一封署名姿勢的舉報信:說殺害李婷的凶手是個叫五哥的人。舉報人還說他親眼見到了那把六四式手槍。

這是封怪怪的舉報信。署名就夠耐人尋味的。姿勢,假名字可以確定,百家姓中尚未發現姓姿的。單就姿勢一詞,可以讓人聯想許多內容,粗俗的,高雅的,人每時每刻都呈現各種姿勢。寫舉報信的人出於什麼目的?義憤?同夥反目?騷擾公安機關?問號一大串。“五哥”引起田豐的注意。五哥是什麼人?江湖、團夥中才拜把子排行,五哥可能是某一團夥中的人。

“包組,”田豐將舉報信給包俊海看,“聽聽你的高見。”

舉報信出現在逮張克非之後,不能排除原知情人對公安機關態度的轉變。或許他清楚殺害緝毒刑警的內幕,等待觀望中,見公安機關打擊黑惡勢力的決心,才用寫舉報信的形式提供線索。

包俊海說:“用六四式手槍與我們現場提取的彈殼符合,舉報信中寫槍嘴抵到腦袋開槍也相符。因此可以肯定舉報的真實性。五哥嘛,不妨和銀製徽章聯想一下。”

“對呀!”田豐高興差點墩碎手中的杯子,“‘鷂鷹’說過殺害李婷的凶手有個銀製徽章,圖案是狼,狼在動物棋中排列第五。”

“找他核實一下就清楚啦。”包俊海說。“找到寫舉報信的人,我們可以獲得更多線索。”

“眼下人手不夠,以後再查。”田豐說。專案組現在沒一個閑人,趙春玲和老陶繼續查閥門線索,婁揚和臧明傑去雁灘市提審張克非。呂淼、佘凡曉配合杜大浩行動不能動。舉報信線索比較重要,沒人手隻能往後放一放。他說,“啃張克非這塊骨頭,非鋼牙鐵齒不可,刑警出身的人罪犯,知道怎樣抗拒審問,他是塊花崗岩石頭。”

“是塊金鋼石也得啃。”包俊海下定拿下張克非口供的決心,“必要時我們倆衝上去。”

“也許石頭能說話。”田豐對頑固不化的張克非已不抱什麼幻想。

那天,張克非走出紅蜘蛛手機便響了,是田豐局長打過來的,說有人打電話舉報毒販今晚交易。讓他召集緝毒大隊全體成員開會研究行動。

他在紅燈的空隙打電話給手下一名刑警,讓他通知全體隊員歸隊。然後開車進公安局大院,大廈少數幾個窗戶亮著燈,沒有全局大行動夜間不都亮燈的。

“不會是誘捕吧?”踏上台階時他疑心起來。過去他參加過誘捕一個殺人的罪犯,大家都埋伏好,等獵物走進陷阱。他仿佛從那人身上看到自己被逮的狼狽姿態。“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這樣想便鎮定自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