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你們隻是華夏民族普普通通的孩子,脈管裏躍蕩著同你們的父輩和子孫一樣的鮮血,心中也同樣蘊藏著兒女情長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隻要脫下沉重的戎裝,你們就不再以軍人的名義生活,而成為普通大眾的一員。但當曆史和民族一旦需要通過戰爭創造和平時,你們便義無反顧地踏上征戰廝殺的途程。許多戰士倒在血泊中至今仍未站起,曆史雖經過了千年歲月的淘洗,但你們拋灑的熱血尚能清晰可辨,一個個相互擁抱著、攙扶著、親吻著的殘碎軀體和不屈靈魂,使我看到戰爭酷烈的同時,也看到一個民族令人生畏的向心力和凝聚力,這血肉之軀正是支撐帝國大廈的基石與脊梁。因此,秦帝國大廈可以傾塌,但基石與風骨卻永存。秦始皇可以死,但兵馬俑不死。

曆史蒼茫,塵煙漫漫。秦帝國走向鼎盛的艱難和為此付出的艱辛與悲苦已難為後人知曉。惟兵馬俑的錚錚鐵骨已作為一個民族堅毅的性格與永恒的圖騰。

我流淚了。

我獲得了真誠與充實。短暫的交往已使我們心心相印、彼此相屬相生,你們是我們的過去,我們是你們的今天與明天。

過去的硝煙已經遠逝,今天的戰火依然不斷,20世紀80年代末期,有人曾喊出:“本世紀無大戰”的預言,四年後的海灣戰爭打碎了預言家的神話,這場世紀末戰爭作為人類戰爭的一個曆史分界線,所展現出的現代化景觀,足以令每一位軍事家和考察者為之震驚與深思。而正在波黑進行著的無休止的戰爭和爭吵,美軍轟炸南斯拉夫、以色列對巴勒斯坦的炮擊,不能不令人感到戰爭注定與人類共存,而戰爭的消亡之時,也隻能是人類的毀滅之日。正如偉大的哲學之父柏拉圖所告誡的“隻有死者才看到戰爭的終結”。

當我正在秦始皇陵園和關中大地四處奔波時,美英軍隊對阿富汗塔利班的軍事打擊也正在進行,而捉拿恐怖組織大鱷本·拉登的新聞消息一浪高過一浪。2001年9月11日發生在紐約的那一場空前浩劫,給美國的各層人士投下了巨大陰影。除國際恐怖主義分子的致命襲擊外,還有炭疽菌的襲擾,這令高傲的美國人不得不麵對一種新的現實,正如美國弗吉尼亞大學的政治學家拉裏·薩瓦托在接受法新社記者采訪時所言:“一方麵,我們試圖恢複常態;而另一方麵,我們每天都麵臨一種現實,即某一份郵件可能帶有炭疽菌,任何一刻打開電視都可能看到飛機撞向作為國家標誌的某一建築物,還有美國人正置身於海外戰場……當一個國家的神話遭他人破滅時,一切再也不可能恢複原貌。9月11日將成為美國一個永久的紀念日。”人們看到,伴隨這個紀念日而來的,是阿富汗土地上四處開花的炸彈和八方逃難的百姓,當然還有各方武裝力量交戰的鮮血。正如一位阿富汗兒童在他的筆記本上寫下的這段話:“在我們的國家沒有人老去,因為所有的人都在邁向死亡。”戰爭讓所有的理想化為烏有,科技的進步隻能帶來更多的毀滅。

麵對剛剛度過10周年祭日的海灣戰爭,麵對波黑戰爭、科索沃戰爭以及約旦河、加沙地帶的隆隆炮聲,麵對阿富汗正在燃燒的戰火,麵對籠罩在人類頭上的更加酷烈的核大戰陰雲,麵對即將實施的導彈防禦體係,麵對人口、資源、糧食、汙染等所造成的全球性生存危機,每一個炎黃子孫都會捫心自問:中華民族將以怎樣的姿態和精神走出困境,麵向未來?

古人雲:“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外有敵國,則其計先自強。自強者,人畏我,我不畏人。”

這不是口號,而是強音。麵對翻雲覆雨的世界和激烈的競爭,我們要在全球競爭的舞台上站穩腳跟並取得勝利,就必須以空前的使命感與勇往直前的獻身精神,清醒地認識世界,理智地認識自身並塑造自身,從而構成重建中華文明大廈的牢固基石,凝聚起堅不可摧的精神支柱。舍此,別無選擇……

就要走出大秦帝國的窗口,就要和你們作最後的握別。心頭湧噎著許多情愫尚無法盡情吐出。“今天的參觀使我對中國的兩支不同的軍隊有了不同的了解,一支是現代的軍隊,一旦發生戰爭,他們可以立即開赴邊境。另一支是默默無聞的軍隊,就是這支‘秦軍’。他們現在雖然不能打仗,但仍在起作用。他們的精神永遠

激勵著後來的人們。”這是盧森堡體育、衛生大臣克利普斯對你們的崇高評價,也是我的肺腑之音。

秦始皇兵馬俑,我以全人類的名義向你們致敬!

2001年12月三稿於北京逸園

2006年5月31日改畢

跋:夢想與光榮

何尚

公元2004年的最後一個周末,是一個日光散淡的雪天,嶽與他的一位朋友踏進我位於十三陵的寓所,並力邀我去拜謁陵。在看完了那座輝煌燦爛的定陵地宮後,他堅持帶著我們一朝北,去拜謁另一座少為人知的墓園——慶陵(明光宗朱常洛墓)。當我們尾隨著嶽南踏進那座荒草瘋狂殘垣四散的陵園時,是昏鴉聒噪的黃昏。夕陽的餘暉散落在殘磚碎瓦之上,說不盡淒涼落寞。看著這座曾經王氣逼人恢宏壯美的偉大建築竟然在月無情的剝蝕下,衣衫襤褸地俯伏在這個不為人知的角落,我們禁心下黯然,而嶽南卻在陵園寶城上默立良久之後,突然雙膝一跪倒在了一片昏黃的暮色之中。等到他終於站起身來的時候,真切地看到他雙眼中飽含著淚水。這一意外的插曲讓同行的那北大學子驚詫莫名,竟以為嶽南是大明王朝的皇親國戚。

但我不能不為他這份蒼茫的痛苦深深感動。

也許一樁隱秘的事件就能夠展示一個作家對蒼生萬有的誠期待和寥遠厚重的家國情懷!

新年伊始,從台灣傳來消息,他與楊仕合著的《風雪定陵》一書獲台灣《中國時報》十大好書獎,在那塊傾心文化的島嶼上備受推崇,一時洛陽紙貴。

這種結果,我在5年前就曾有所預言,也算僥幸而言中。

那會兒中國文化界主義盛行,一派的浮華和淺薄,幾乎沒有幾位作家去關注文化命運、曆史音容,隻有他還願意坐下來談論我們民族史上光披四表的秦漢氣象、協和萬邦的盛唐雄風,這多少讓我欣慰而刮目。我告訴他上帝從來就不會辜負自己優秀的子民。這個時代更需要我們去喚起同胞們對曆史的溫情和文化的關切!

英國作家喬·韋爾斯在《世界史綱》中談及中國唐初諸帝時期的文化騰達時,既滿懷景仰又充滿疑惑,似乎如此燦爛的文化景象多少有點似天方夜譚。為什麼就沒有一支如椽巨筆來解答喬·韋爾斯心靈中的疑團與神話呢!?

蒼天可鑒,幸有嶽南!

我不能不聊感慰藉!為這個悲苦而浪漫的民族、為這個喧鬧而寂寞的文壇!

但也由於嶽南常常對西方文化近乎偏執的不屑與拒絕,曾經很長一段時間,我對這位立誌嗬護古老文化的同仁懷有隱憂,擔心他過於極端而陷進了狹隘的民族主義的泥潭,但當我鄭重地翻開擺在案頭這部《西部埋伏)的書稿時,我心裏的疑慮渙然冰釋。

這部顯然是嶽南創作生涯中最嘔心瀝血、又最為其本人滿意的作品,它不僅重視大秦帝國的卓越風姿,再一次燭照了一段輝煌壯闊的曆史,而且從人類廣袤的大背景去闡述一種雄渾瑰麗的文明。其通篇一貫的深刻洞見和胸襟穹張的雍容氣度,令人震動而歎服!

風吹舊事,雪蓋殘年,又是一個心事蒼茫的子夜。嶽南坐在新年的屋簷下默默吸煙,在如幔的煙霧中,他淩空策馬自在穿行,從敦煌石窟到漢墓,從定陵到秦始皇陵園,從大國衰榮到滄桑曆史……在人文精神普遍坍塌的當代,他希圖給這個搖晃的世界打進幾顆古老而神聖的楔子,為人類苦難的心靈尋求依托,憂憤激昂,激情洋溢……直到東方泛白他終於道出了他的夢想與雄心——在世紀末晚鍾敲響的前夕,推出一套內容囊括中華文明的叢書,力爭窮盡古國的文化淵源,從曆史的隧道中捧出一盞燈火,傳接千年脈動。

我不禁肅然。

想想看,在一個天下熙熙、人欲橫流的時代裏,還有人在為人類文明的探尋求索傾盡一腔心血,下定如此決心,且甘苦不顧,豈非難得?

我仿佛重新看到了那個千古壯士荊軻,正獨立渭水河畔,慷慨悲歌,所不同的是荊軻仗劍上路,嶽南執筆登程。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同樣的從容與悲壯!

同樣的夢想與光榮!

站在這個急速流變的城市河邊與他揮手作別,我不知道除了道聲珍重,夫複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