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俑館漸漸近了,院內幾盞路燈在夜暮的包圍中,疲憊地燃燒著,慘淡的光映照著點點樹影和高大的圍牆。

韓光雲摸到一個偏僻的角落翻牆進院,躲在漆黑的地方向周圍窺探。這時,隻見一個身背長家夥的民警走廠過來。他驚出一身冷汗,怦怦跳動的心髒幾乎要蹦出口中。他按捺著又準備著。他悄悄地從身旁摸起一大塊磚頭,作好了攻擊準備,他想:如果自己被民警發現,他要一個箭步竄上去,先發製人,照準民警的腦袋就狠狠地來一下子。但是,民警沒有發現他,而是從他身旁慢慢走了過去。他看到那冰冷的槍刺離自己越來越遠,便輕輕噓了口氣,將磚頭放回原處。

他不敢向存放兵馬俑的大廳走去,他要摸清值班民警的規律,否則,不但是徒勞,反而是引火燒身。

終於,他摸清了。值班民警轉一個來回要數十分鍾。他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長時間。

事實上,秦俑館內幾大廳相隔不遠而又各自獨立。僅一號坑大廳就長達230米,寬72米,繞一周便是印4米,更何況要圍繞三個大廳走一大圈。

韓光雲開始壯著膽子,趁著值班人員巡視他處的空隙,向一號大廳飛奔而去。當他停下來時,顧不得喘口氣,便伸手去拉大廳那帶轉軸的大窗。這個大窗他白天就悄悄地試過,他覺得整個大廳就是這個大窗可以拉動並有可能鑽進去。他在白天悄悄拉動大窗時就犯起疑惑,為什麼整個大廳偏偏這裏可以拉動?是館內人員的疏忽,還是故意設下的陷阱?或許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但不管怎麼樣,這裏是惟一可通往大廳的道路,隻有進了大廳,才能得到自己要得到的東西。

別無選擇,幹下去。

大窗轉動了,發出輕微的不情願的吱吱聲,可惜這種聲音極其弱小,剛一發出就被原野的風吞噬了。

韓光雲麻利地翻身進入大廳,而後像個行盜的老手,匍匐前進到大廳西區兵馬俑修複現場。這裏排放著一些尚未修複的陶俑。此時,他的兩眼放射著異樣的光,極為興奮地向—個陶俑撲去。

麵前的秦俑又高又大,重在150公斤以上,要盜走整個一件談何容易?於是,最具藝術和文化價值的秦俑部件——俑頭,自然成了他獵獲的對象,他像農民拔蘿卜一樣,飛速地拔著俑頭。遺憾的是,俑頭像是長在陶俑的身上,怎麼也拔不下來。情急之中,他的額頭上冒出了汗珠。

當他一個個不住地搖著俑頭時,腳下被絆了一下,險些將他絆倒。他無意識地往腳下一看,原來地上正躺著一個隻有上身而無下身的陶俑,這顯然是出土後未來得及修複的殘俑。令他興奮不已的是,居然俑頭完好無損。他立即彎下腰,兩手抱住俑頭左右扭動了幾下,很快就拔了出來。

當他抱著俑頭順原路返回到窗下時,他的心中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愜意和激動。他仿佛覺得懷中抱著的不是一個鎧甲武士俑頭,不是一個冰冷的泥人頭,而是一個鮮活水靈的女人,他仿佛嗅到了這個女人吹到自己臉上的熱烈而甘美的氣息,以及醉人的那略帶泥土味的馨香。

一個難題擺在了他麵前。

由於窗子太高,他無法懷抱俑頭爬上去。怎麼辦?他環視四周,發現坑內散落著一根根的草繩。他不知當初考古人員為什麼要在坑內放這麼多草繩,也不知這些草繩的真正用途。他隻是覺得這是蒼天在暗中幫助著他,讓這裏有這麼多草繩。他不敢耽擱,跑上前去拽了幾根草繩,胡亂將俑頭捆綁起來。他要用農家打水的辦法,待自己爬上窗子後,將俑頭吊出來。好一條奇妙的計策。

當他慶幸著老天保佑並覺得心中那個姑娘已被自己牢牢綁住時,大禍來臨了。

他做夢也沒想到,當他翻窗跳進大廳的一刹那,已經落入一張天羅地網之中。

1月6日淩晨2時55分,秦俑館安全技術總控室監測熒屏顯示號大廳04號區域有外物侵入。那兒裝設的是一種先進的監視預警係統,具備微波掃描和紅外線控溫兩種功能,能迅速智能化分析並偵察異常情況。總台值班人員聽到警報,馬上通知大廳內民警:“04號地區情況異常,立即進行現場搜索!”並向公安科長、隊長報告。一把利劍迅速出鞘。

公安科長馮得全和民警隊畢隊長在3分鍾內就將全體民警召集起來,果斷命令兵分三路:包圍大廳外圍、封鎖館內所有通道、部分警力去館圍牆外設伏堵截。與此同時,公安幹部蘭革利、民警詹向東、梁金剛、楊安吉,在館內大廳兵分兩路向西區搜索前進。大廳內雖有照明設備,但在這陰沉的冬夜似乎顯得特別幽暗。要在總麵積14260平方米內的大廳,尋找一個暗藏的盜竊分子並非易事。約3時10分許,當搜索人員合攏包圍到大廳西南角運土木橋時,發現一個黑影緊貼在橋下立柱上。他,就是韓光雲。

訓練有素的民警飛速上前將其擒獲。現場繳獲了罪犯用草繩捆紮好的俑頭,在牆外繳獲一個手提包,這是用來裝俑頭的。

韓光雲被送入大牢,所獲贓物經陝西省文物鑒定委員會鑒定,結論如下:“被盜俑頭係秦俑館一號坑西區T20-8C-81號鎧甲武士俑頭,屬秦代。俑頭造型優美,塑作精致,神韻生動,屬國家一級文物。”

1994年9月1日,陝西省西安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如下判決:被告人韓光雲犯盜竊罪,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至此,韓光雲的女人夢和發財夢全部落空了。他將在高牆和鐵網中度過他的人生。沒有人知道他在這個世界上能活多少歲月,但他的歸宿現在就可以說得清,這就是——死於女人和貪婪。

結語孤憤

2001年11月的最後一天,我完成了預定的旅行和采訪任務。從高大而孤獨的秦始皇陵走下,準備向秦俑博物館再度作別。

絲絲細雨在冷風的吹拂中飄灑蕩動、婉轉纏繞。駐足於秦俑館廣場,回望細雨白霧中的兵馬俑展廳,心中驀然湧起一股悵惘情懷和離別淒楚。對這塊古老而神奇的土地,我感到離別的腳步是那樣的沉重,我已深深地愛上了這裏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

將手中的行李暫寄於廣場旁的服務部,我以複雜的感懷心境再次步人大秦帝國的窗口,向曾給予我無數次激動和傷感的秦始皇兵馬俑作最後的辭別——你們穿透2000多年的黑暗歲月,伴著20世紀的曙光幸運地回到了人類文明的懷抱。你們這曆經劫難而不朽的身軀,在新世紀的光照裏注入了鮮活的血液再度獲得新生。你們原本就不曾死去,隻是以睡眠的姿態,在漫漫長夜裏孤獨寂寞地存活,渴望有麵世的一日。今天,終於破土而出,盡管身心的傷痕累累,仍不失百裏秦川壯士的英雄風采。

你們在那個需要英雄和武力的特定曆史時期從母腹裏呱呱墜地,你們在激烈動蕩、峰火連綿的歲月中成長。你們順應了曆史潮流的奔湧飛騰,你們在呼喚英雄的戰鼓擂動中,毅然拿起刀矛劍戟,跨馬挺槍衝入戰場。

你們在曆史使命的感召下,責無旁貸地選擇了軍人這個最能顯示人生命力和價值的職業;你們脫胎於戰爭的歲月,又在戰火中煆燒;你們為此付出了生命,付出了愛也付出了恨;你們用青春熱血染紅了深厚廣袤的黃土地,染紅了大秦帝國日漸高升的太陽;你們用青春和生命書寫著大多數人所不具有的英雄的壯歌與史詩,你們的太陽曜曜輝煌。

當你們從沉睡中醒來,四顧青山綠水、鄉村田陌、都市風流,卻見不到你們用青春和生命構築的那個輝煌奪目的大秦帝國,大秦帝國早已香消玉殞,成為曆史的片刻烽煙與塵埃。曆史老人就是這樣造就著一切又毀滅著一切。

直麵曆史,瞻望未來,你們會覺得分外淒苦與悲愴。戰爭與和平、和平與戰爭,隻不過是曆史巨掌隨意翻卷的一種遊戲或順通血液、增強肌膚的健美操。某個曆史時期的戰爭隻不過是隨意翻卷的瞬間顫動,戰爭中的具體人在這顫動的瞬間更無足輕重,曆史老人在匆匆的進程中,隻關心自己的腳步,對推動著的人的生命個體從不承擔道德責任和政治義務。

你們悟通了這一點後,才會真正明白: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隻有大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這個曆史啟示是永恒而不變的。由此,你們將大徹大悟,從而拋棄一時的悲哀與委屈,在新世紀的霞光裏,和今天的人們共同將生命的新太陽高高舉起。

作別你們的心情是複雜的。

在這個濃縮著大秦帝國政治、經濟、文化諸多蓋世風情的一隅之地,你們仍然扼守著軍人的天職和責任,作出了生命不死的勇猛姿容,以驚世駭俗的尚武精神對麵前的一切生命都構成身心的震撼和情感的戰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