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武士俑頭再次被盜

就在這次爆炸案發生2年之後的一個冬天,馮得全和袁仲一所擔心的事情,再一次降臨到秦俑館。

這是1993年7月13日,青海省大通縣後子河鄉東村農民韓光雲,踏上了開往古城西安的列車。這位21歲的男性公民,隨著列

車不住地顛簸蕩動,思緒也在劇烈地翻騰。

在此之前,他並沒有要走出那個偏僻、貧困的鄉村,到外麵的世界闖蕩一番的打算。隻是一個偶然或者說是必然的事件,讓他不得不作出了這個抉擇。盡管這個抉擇很令他感到為難和苦澀,但也有一線甜蜜的曙光似明似暗地映照著他——這是關於一個女人的事件。

在他的眼裏,那個女人是世界上最為美麗也是最為可愛的,他無法詳細地回憶起,自己是從什麼時候愛上她的,或許是在小學,也許是在上初中的時候。因為跟他同村又是同學的姑娘,經常出現在他的麵前,他也有事無事地經常來到姑娘的身邊,說一些朦朦朧朧的生硬但肯定摻雜著愛情味道的閑話。當他們雙雙輟學回到鄉村後,他便經常幫助姑娘一家不計報酬地幹些雜活。他是一位身體強壯、頭腦靈活的西北漢子,他知道該以什麼樣的優勢來取悅她。

當他感到時機成熟或者說水到渠成之時,便悄悄地托了個媒婆去摘心中向往已久的鮮果。盡管老媒婆伶牙俐齒,經驗豐富,處事幹練老道,無奈兩家相處太近,誰的家中有幾隻老鼠都十分清楚,加之姑娘自恃年輕貌美,心比天高,故斷然拒絕了老媒婆想撮合的親事。

韓光雲並不死心,為使好夢成真,他便心生一計,速到本村小賣部購了幾個罐頭和幾斤魚幹給老媒婆送上,囑其再次從中周旋。

老嫗見小夥子聰明真誠,又有禮品送上,不好推辭,隻好於第二天晚上,再次硬著頭皮拜訪姑娘家。在那個寂靜清冷的黑夜,麵對孤燈,老媒婆使出渾身招數,舌戰眾人,步步為營,穩紮穩打地向前逼進。大約五更時分,對方終於招架不住,被迫有條件投降。這個條件就是隻要韓家能拿出3000元,姑娘便由他娶走。

這個條件對韓光雲來說也頗苛刻,他一家六口,隻住著兩間土屋,一年到頭溫飽都成問題,怎麼拿得出這3000元錢。但不管怎麼說,曙光終於出現了,隻要想些辦法,也許會有希望的。

從此,韓光雲日夜思念起發財之道。當他偶爾聽一個親戚家的表哥說,西安打工可以賺錢後,便懷著萬分驚喜踏上了開往古城的列車。

當韓光雲隨著人流走出西安站步人廣場時,他差點暈倒了。在懊悔與亢奮中,他投靠一個在西安打工的同鄉,不再顧及掙錢發財的事,第二天就登上了西安東線一日遊的大轎車,決定先瀏覽一番,以彌補這20多年來人生的遺憾。

大轎車在舉世聞名的兵馬俑博物館停了下來。韓光雲隨著乘客進入展廳。當他看到麵前隻是一排排的泥人時,覺得實在有些無聊,甚至覺得花8元買門票是多麼冤枉。

正當他垂頭喪氣、後悔不迭之時,隻見一個濃妝豔抹但仍周身透著土氣和俗氣的野導遊(野導遊又稱“刀子”,是近幾年在中國旅遊區崛起的新的氣象,關於“刀子”的故事後文詳述)說:“兵馬俑的價值隨便拿出一個就能換回一個香港,有十個就能換一個美國。”女導遊說著,自鳴得意地看了看驚駭不已的眾人,更加狂放地說:“前年一個叫王更地的青年,來這裏偷了一個俑頭,一下子就賣了幾百萬元……”女導遊不再講下去,她感到剛才的話足以把兵馬俑的價值生動又形象地表達了出來,她感到她已盡了自己作為“刀子”的義務和責任。而聽眾也由於她的一番高談闊論激動萬分,狂駭不止。

此時的韓光雲收緊了怦怦跳動的心,眼睛死死盯著“刀子”,他不是為她那張濃豔的臉蛋,而是為她的話,為她話中那幾百萬元的誘惑。

這個誘惑太大了,大得不敢讓他相信,一個泥人頭就值幾百萬元,這不是瞎說也是神話,想一想自家那兩間泥屋才值多少錢?

正當他困惑不解,信其有又信其無的時刻,兩個全副武裝的警察走了過來,他們以威嚴的麵容注視著大廳的各個角落,令人感到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文物重地。

韓光雲似有所悟,他的聰明很快使他把這裏的一切和自己那個鄉村作了對比,並很快得出結論:如果這些泥人不重要、不值錢,怎麼戒備如此森嚴,怎麼會有這麼多人特別是一些黃頭發、長鼻子的外國人專程來看,自己的那個鄉村怎麼就沒有人願意光臨?……想到這裏,他又下了最後的結論:那位導遊小姐的話是真實的,兵馬俑了不起。

將要走出博物館的時候,他突然覺得有些戀戀不舍,到底舍不得什麼,他自己也一時搞不明白,當他最後瞥了一眼四周那高大森嚴的圍牆時,心中翻起一股莫名的沉鬱和狂跳。

由於韓光雲此次西安之行沒帶足夠的盤纏,十幾天之後,他便在無奈中怏怏返回青海家中。

外麵的世界已經走人他的心靈,那個偏僻貧困的鄉村已不可能再讓他留戀了,惟一值得留戀的是那個將要嫁給他的姑娘。或許,正是為了逃避鄉村的貧困,得到女人的溫暖,他才痛下決心,重返西安。

1993年12月25日,他湊了80元錢的經費,又踏上去往西安的途程。當他站在西安站廣場的時候,由於車票花掉了29元錢,身上隻剩下51元錢。更糟的是,他沒有身份證,一時難以找到打工的活計,幾天之後便身無分文了。

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韓光雲躺在黑乎乎、髒兮兮的屋子裏,開始了是走還是留的嚴峻抉擇。繼續留下來,已十分困難,如果就此回去,何以向父老鄉親交待?何以去麵見那位朝思暮想的姑娘。

想到那位姑娘,他的心中越發不安,要是再不拿點錢給她家,看來她的父母是不會答應這門親事,而她自己也不見得就非要等下去。從前一段的接觸情形看,姑娘好像對自己並不感興趣,隻是迫於老媒婆和父母的壓力,加之還沒有找到更合適的人,才勉強答應下來。就以她的聰明和心比天高的性格看,答應這門親事,也許是緩兵之計,一旦找到上等的男人,她是注定要飛走的……想到這裏,他的額頭已沁出了汗,他感到心中焦躁不安,痛苦難耐。

當最後一個煙頭扔到地下並被狠狠地踩滅之後,韓光雲臉前靈光一閃,一條奇招迅疾劃過腦際。他抬手抹了把臉,臉上散發著火辣辣、熱乎乎的氣息,待這氣息稍稍散開,那閃電般的奇招又湧向心頭,並使他在極度的恐懼之中感到了一片欣喜。

他想起了幾個月前,在兵馬俑博物館大廳參觀時,那位女“刀子”的講解,想起了那遍地站立或躺著的泥人,想起了那值幾百萬元的泥人頭。假如這千萬個泥人頭有一個是屬於自己的,那會是一副什麼模樣?不但家鄉那位姑娘束手就擒,即使古城西安那些塗脂抹粉、眼睛長在額頭上的小姐,也會對自己另眼相看。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發歪財不富,這是家鄉流傳了幾輩子的俗語。如今自己已是窮途末路,何不去偷一個泥人頭發上一筆財?

決心一下,他便借著暗夜的寂靜,構思行竊的計劃。

1994年1月5日下午5時許,韓光雲拿著從同鄉那裏借來的十幾元錢,乘車來到秦俑館。借著夕陽的餘暉,他在館外各處詳細偵察了一番,便悄悄來到秦俑館南邊王(左土右僉)村麥場上一堆玉米稈中躺了下來,盡管時值冬日的嚴寒季節,黃土高原上冷風淒厲,塵土飛滾,但他卻感到周身陣陣燥熱,脈管的血液在汩汩流淌,他完全沉浸在一個非常行動之前的緊張與狂喜中。

天漸漸暗了下來,夜幕籠罩了突兀的驪山,四周已處於平靜。一陣緊張與狂喜過後,麵對無盡的黑夜,韓光雲感到在極度的疲乏之中又有幾分孤獨和恐懼。夜風卷了過來,周圍的玉米稈葉子嘩嘩啦啦地響著,像一群遊兵散將穿越叢林的腳步,越發讓他感到淒涼和不安。韓光雲將玉米稈的縫隙拓寬了些,整個身子被埋在裏邊。他閉上眼,仰躺著,索性好好地靜一靜神。就這樣,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當韓光雲醒來時,已是子夜時分。他鑽出玉米稈堆,不禁打了個寒顫。風仍在無盡的夜裏往返竄動,陰沉的天空像鍋底一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潮潤,像要下雨,又似在降雪,或許要落下一種更加龐大和沉重的不祥之物。沒有星星,沒有月亮,天地在混沌中裹夾著世間的芸芸眾生苦度滄桑。

韓光雲將頭搖晃了一下,使勁睜了睜眼睛,以辨別他所在的位置和他要去的地方。片刻,他提起那個黑乎乎的手提包,借著夜色向秦俑館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