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康書14(1 / 3)

立論

依我之見,人性實由三個部分組成:善性、惡性,以及非善也非惡的生物性。

一切有生命的物體都具備求生存的屬性,無論植物、動物皆然,當然人類也不能例外。這就是生物體的共性,為了敘述的方便,我在此將這種共性稱之為“物性”。

然而,人之所以成為區別於其他生命體的一種特別的生物,還在於人性之中另外容納的善性,以及惡性。

從植物到動物,乃至微生物,一切生命體都有求生存的本能,求生命代代延續的本能,求改善生存狀態的本能。如果我們能夠跳脫狹隘的物種立場,跳脫不可靠的價值審視,那麼,我們就可以斷言:求生存的萬物之性,其實是天然合理的,是無所謂善惡的,是高於善惡之辯的,是非善也非惡的。正如《梵高傳》裏說的:“世上既無善也無惡,隻有存在和行動。”隻不過我們還要為這段話加上一個時間介詞:在人類出現之前。

而人類之所以區別於萬物,就在於人性還具備物性向上的一端,即善性,以及物性向下的一端,即惡性。這樣,我們才算完成了對於人性的敘述。

這裏所定義的善性,必須是萬物所無的,同樣的,我們對於惡性的定義,也必須是萬物皆不具備的。不然,我們就無法將人性和物性區別開來。

那麼,人類是否真的具備那種其他任何動物、植物,除人以外的地球上一切生命體所無的善性和惡性呢?為了確證這個觀點,我們有必要首先將物性的範疇,將它的上限和下限給以明確的界定。

雖然我們的認識能力還很有限,但是我們已經確切地知道,除人類之外的一切生命體,它們的全部生命過程,也就是求生存的過程,兩者之間是完全重疊的。隻是,生命過程是個客觀的過程,而求生存的過程則是個主觀努力的過程,但這個努力過程始終是在物性的完全操控下進行的。對於受物性完全操控的生命體而言,求生存是至高無上的,並且也是唯一的、充滿生命全過程的、舍此無它的生命意義。而的確,我們在所有動物植物身上從來沒有,也一定不會看到任何不懷功利訴求的損己利它的行為,包括對群體的依賴與合作;反之,也不會看到它們會做出任何脫離生存目標的占有行為。(任何生物對下代,對配偶的撫養和保護,仍屬於求自身生命延續的行為,自然也是在生存本能範圍之內。)

由此,我們就可以對物性做一個判斷:所謂物性,就是未足求足的求生存本能。未足求足的物性有一個不能突破的上限,也有一個不會突破的下限,那就是——

未足不讓;

既足不爭。

隻要它沒有吃飽,它就決不會主動讓出自己的食物;

隻要它吃飽了,它就不會再去爭奪。

當然,吃僅僅是各種生存需求的其中之一,雖然也是最最重要的需求。但是,對於物性而言,任何關涉其他內容的生存需求,也無一不是未足不讓、既足不爭,概莫能外的。

而唯一能夠突破生存本能的上限和下限的行為模式,則是人類專有:

未足能讓;

雖足猶爭。

自己也不夠吃飽,可是看人可憐,仍願分一口與他——未足能讓;

自己已經吃喝不愁,還是不住地去謀奪——雖足猶爭。

和上麵的道理一樣,吃、喝隻是善惡之行中間的一個部分,雖然也是最基本的部分,但是在這裏也隻是作為一個例子,一個比較顯明的例子。

未足能讓和雖足猶爭的品行在我們的經驗中可謂俯拾皆是。但是仔細思考一下,這樣的品行,除了發生在人類身上之外,又還能到哪裏去找?

讓我們來做一個形象化的比喻,人性好比是一顆兩頭尖尖的橄欖,中間胖胖的一大段是物性,是求生存之共性,而上下兩端,一端是善性,另一端則是惡性。孔子說的“性相近,習相遠”,正可以理解為人性的內涵都是基本一樣的,眾人之間具有一個共同的、與生俱來的本性。曆代人性論者無論觀點如何,斷善論惡,也都是以眾人都具有一個共同的人性為出發點的,分歧隻是對於這隻看不見摸不到的橄欖究竟由哪些要素構成的判斷相左而已。附圖1,人性和物性。

左為物性,上有堅頂下有鐵底;

右若人性,上達善,下入惡。

圖1人性和物性

古往今來的人性理論,可以歸納為一元說、二分說,雖然也出現過三分說,可惜隻是形似,並不是本文力主的觀點,容後追述。

那麼,為什麼以往的理論都沒有到達人性三分的認知呢?我們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麵來分析:

其一,既然要認識人性,那就必須豎立一竿標尺,一項對照物,那就是物性。隻有通過和物性的比較、對照,才能夠彰顯人性的特征。人類既是地球生命形式之一,又不同於其他生命形式,這才產生了人性的概念。由此出發,人性必然包納了物性的共同內核,而同時也必然包納著與一般物性相異的特殊性質。唯有以這一規定為出發點,才有可能對於人性得出準確的認知。遺憾的是,我們所耳熟能詳的各家理論,在這個根本的立足點上均沒有形成清晰的認識。

其二,當各家各派進行辯駁論證的時候,概念的一致是有效討論的必要前提。人性論的核心是善、惡之辯。但是,何為善、何為惡,往往在定義上達不到精確和準確,尤其在探討與生俱來的人性時,卻揉入後天形成的道德理念,並且以之作為衡量人性的標尺,由此而產生理解上的混亂,和許多無謂的爭執,當屬難免。

其三,每當人性論的思辨開始升溫的時代,必有當時當地的某種社會需求在背後支撐和推動。因此,思想者很容易受到短、近的功利性訴求的約束和影響,諸如當時當地的主流價值觀、道德觀、宗教觀的限製,因而難以跳脫曆史和社會的局限性,更加遑論擺脫人類沙文主義的傲慢立場,而將人類擺在與其他生命類型平等共處、共生共榮的地位,並以此為立足點去考察人性的可能性了。

人性三分說的立意,首先就在於要將人從淩駕萬物的神壇上拉下來,恢複人類本質上仍是平等於地球動物的真實地位;還在於揭示人類的本性之中所存在的惡性,不僅為其他任何生命體所不齒,所不容,更在傷害其他生命體的同時,也將人類自身日益推向絕滅的邊緣;當然,人性三分說的立意,更重要的還是要厘清人性之善的內涵,呼籲更多的人來共同承擔起去惡向善的責任。

現在重提人性論的舊話,自然也是迫於此時此地的形勢:我們人類已經陷入深重的危機。比如核戰危機、資源危機、氣候危機等等,還有其他更加隱蔽或間接的危機(有興趣的朋友可以看看拙作《傳統的碎片》,遼海出版社2009年版,裏麵有更加詳盡的羅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