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狂飆到來之前(1 / 3)

第二章狂飆到來之前

幾十名人員挑筐搭擔來到馬王堆,發掘的帷幕悄然拉開。封土之中,三個盜洞同時出現,墓中文物吉凶難測。四壁陡立的墓穴內,險象環生,博物館長突然被埋入墓坑。一件件驚心動魄的故事過後,發掘人員終於見到了那個夢寐以求的“龐然大物”。

拉開發掘的帷幕

侯良一行回到博物館後,一邊緊張地購買發掘工具,一邊組織動員工作人員,作好發掘馬王堆的準備。由於1966年掀起的那場“文化大革命”風潮,館內大部分工作人員被下放到偏遠的農場和農村勞動改造和“洗腦”,此時館內隻有42人,除了老弱病殘和勤雜人員外,能到工地參加發掘的隻剩下30人。且這30人中,有一多半是剛招收的不滿20歲的女講解員。既然沒有更大的力量,也就隻有按照毛主席所說的去“自力更生,奮發圖強”了。

1972年1月16日上午8時,參加馬王堆的發掘者們,全部來到博物館集合,根據事前的安排,發掘人員各有分工,由第一副館長崔誌剛負責全麵統籌,副館長侯良負責業務,熊傳薪負責考古組,杜丁華負責文管組,藍慶祥負責保管組,楊森、張欣如負責文物修複組,石明初負責總務,女講解員陳美如、向利群和16名同行的姐妹協助各組工作。

當各路人馬到齊後,館領導給考古技術人員配發了一架相機、十幾個膠卷和測量、繪圖用的簡單的考古用具,以備隨時應用。另外每人配發了一把鐵鍁、一根扁擔、兩個籮筐,算是發掘工具。由於馬王堆地區偏遠,不通公共汽車,館領導本著省政工組那位軍代表“國家的錢不是隨便亂花的”的精神,咬著牙撥出一點發掘經費買了一輛腳踏三輪車,作為留在館內的炊事員石明初每天中午到工地送飯和運載其他大件工具的專車,其他發掘人員往返一律步行。

當30名考古發掘者集合完畢後,在崔誌剛、侯良的帶領下,像人民公社的社員出村刨土豆一樣,各自麵帶喜悅和興奮之情,挑筐搭擔,呼呼啦啦、說說笑笑地邁出位於市區的博物館大門,迎著初升的朝陽,向馬王堆走來D

這支挑筐搭擔的隊伍,走在平坦的市區街道,頗有些浩浩蕩蕩的規模,尤其那一群剛被招到博物館不久的年輕的女講解員,因都是首次到田野參加考古發掘,感到異常的新鮮和興奮,一路不停地說笑和嬉鬧,許多市民見狀,紛紛立住腳步,放下手中正在忙碌著的活計,用驚奇、迷惑的眼光盯著問道:“你們這是要幹啥哩?”

“到馬王堆去挖墓哩r女講解員陳美如答。

“嘿,俺當這是幹的啥,這麼年輕俊俏的姑娘不學好,專跟男人們刨墳掘墓,這要犯天理哩!”一個老嫗說著,作出不屑一顧和鄙視的樣子。

“哈,咱這挖墓可跟過去那些盜墓賊不一樣,咱這叫考古哩!”陳美如不以為然地反駁著。

“鬼子(湖南方言)考穀考豆,還不就是挖墳掘寶嗎,騙人的把戲哩!”老嫗頗不服氣地回擊道。

“大媽,你說錯了哩……”正走著的陳美如停住腳步,想給她上一堂生動的無產階級曆史教育課,談一談毛主席“古為今用”的諄諄教導,話未出口,侯良轉回頭阻止道:“小陳,別跟她磨牙了,興許等你們這群姑娘去挖她的墓時,她還會在墓穴裏想,這群姑娘是來考穀還是考豆哩。”

眾人大笑,撇下老嫗匆匆前行。

“他們說的啥?”老嫗轉身問一個青年後生。

“他們說等你死了要掘你的墓呢!”後生微笑著答。

“這群該死的盜墓賊,整天胡日鬼哩!”老嫗悲憤地說著。

此時,考古隊員們已經走遠了。

由於馬王堆那後來轟動世界的考古發現尚未到來,對墓中的具體情形無人知曉,所以,當這支發掘隊伍到來之時,沒有引起局外人的關切之情。他們注定還要在以後若幹個歲月的風風雨雨中,遇到尚未理解者的嘲諷和來自社會各方麵的種種阻力與困擾。但此時,這支隊伍的每一個人卻依然激情亢奮、鬥誌高昂,因為,自他們選擇了這個職業開始,就注定要和古墓與死人打一輩子交道,在他們眼中的社會諸般學問中,考古發掘是最為艱苦但也是最為輝煌的事業。

沒有喧嘩,沒有騷動,待熊傳薪率領考古組人員,對麵前兩個龐然大物進行了照相、繪圖之後,經過現場論證,決定最先發掘東側已被掘開洞穴並泄漏氣體的那座古墓,並將其編為一號,西側緊連的另一座則被編為二號。

1月16日上午10點32分,隨著侯良揮動鐵鍁,迎著寒風,在這淒淒曠野、荒草飄零之地,對準一號墓掘下的第一鏟土,一個轟動世界的考古發現就這樣悄悄地拉開了帷幕。

想起了兩個女人

發掘人員在一號墓的封土之上連續挖掘了3天,但麵對高20多米、底座近60米的山丘,發掘者無疑形同螞蟻啃骨頭,費了好大的勁,才啃出了一個小缺口。“崔館長,咱不能再這樣幹下去了,就憑我們這些人,要是將這座山搬掉,不需要一年也要十個月,到那時,如果墓中還有珍貴文物也早爛掉了。這種做法顯然是不科學的。”畢業於四川大學考古專業的書生熊傳薪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你說怎樣才是科學的?年輕人不要認為吃了一點苦就指責這不科學,那不科學,毛主席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科學也是在實踐中幹出來、拚出來的。當年我在山西農村幹革命,吃的苦比這多一百倍,革命不還是成功了。現在我們要發揚毛主席他老人家諄諄教導的‘愚公移山’精神,毛主席的光輝篇章《愚公移山》你知不知道?”建國前就在山西農村當過民兵和基層幹部的崔誌剛,又仿佛置身於往日的革命歲月,習慣性地做起了政治思想工作。

書生熊傳薪苦笑了一下,說道:“《愚公移山》這篇光輝著作,中國人誰不知道,說的是一個叫愚公的老頭領著他的兒子、孫子挖山沒挖開,最後由上帝出麵幫助,才將兩座山給搬走了。我也可以到外單位雇兩台推土機來,先將墓的封土推掉,等露出墓口再用鋤頭一點點地挖,這樣既節省了時間、人力、物力,對墓中文物的保護也有好處。”

侯良聽了這個建議,心頭為之一振,但沒有馬上表態。因為他不是學考古專業的,是新聞工作者出身。1949年,在解放戰爭的隆隆炮聲中,作為學生的他離開了河南省開封師範學校,響應黨的號召,來到了西南野戰軍李德牛師長的麾下,在政治部從事新聞記者工作。後來又隨誌願軍進入朝鮮作戰,一直從事戰地新聞報道。1956年因患病從部隊轉業來到長沙,在文化廳落腳,然後開始籌備建立湖南藝術學院,後來又到湖南省藝術學校擔任領導。想不到“文化大革命”一開始,他就被打成“三反”(反對共產黨、反對毛主席、反對社會主義)被關了起來,不久又被下放到湖南靖縣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直到1969年11月才返回長沙,重新分配到湖南省博物館主持工作。後組織又派工農幹部出身的崔誌剛來博物館當第一副館長兼黨支部書記,他也被正式任命為副館長兼黨支部副書記,分管業務工作。今天,麵對博物館惟一一^個考古專業畢業的年輕書生的建議,同樣作為知識分子的侯良不得不慎重考慮。

“這樣做,違不違反科學考古程序?”侯良仍然以新聞工作者的敏感、謹慎的職業習慣提問著。

“這在考古學上是允許的,是符合科學發掘要領的。當年北京的定陵發掘,開始時就是用的推土機等大型機械,直到發現地下玄宮後才人工操作。其他好多大型墓葬的發掘也是這樣做的,馬王堆的發掘也完全有理由這樣做。”熊傳薪真誠而認真地回答著。

“老崔,我看傳薪說得有道理,咱們商量一下看能否施行。”侯良以謙和的口氣轉身對在旁邊抽煙的崔誌剛說。

崔誌剛把含著的紙煙從嘴上拿下來,將楊森、杜丁華、張欣如等幾個組的負責人叫過來,征求了大家的意見,最後決定同意熊傳

薪的提議,由侯良和石明初到市裏聯係借用推土機。

很快,湖南省機械化施工站和長沙市101工程指揮部分別派來了一輛推土機,日夜不停地在土堆上下工作,隻十幾天工夫,一號墓的封土全部被推掉,一個南北長20米、東西寬17.9米的長方形墓口顯露出來。推土機完成了它的曆史使命,撤出工地,剩下的工作就要靠人工一點一滴地去做了。麵對如此巨大的墓穴,在湖南這三湘之地恐怕是誰也沒有見過,不隻是年輕的發掘者感到驚奇,就是一起來發掘的幾個前“土夫子”(這時已成博物館考古技工)也大開眼界,他們在長沙四周挖了一輩子墓,也從未見到規模如此壯觀的大墓,甚至在他們幾代祖師爺留下的傳說中,也從未聞知。馬王堆發掘工地上的人們一下子興奮、激昂起來,每個人的心中驟然增添了從未有過的歡樂與希望。在這種亢奮與希望中,男人們格外賣力地掘土、勘測,姑娘們也毫不示弱地奮力做著她們各自的工作,恨不得一鍁將墓中的封土全部掘出,然後打開棺槨,看看裏邊到底有什麼神奇的寶貝。當大家發掘到墓穴東側第二層台階的中部時,隻聽正在挖土的女講解員邵名榮大聲說:“奇怪哩,咋這裏有個洞呢?”

“什麼洞?!”眾人聽罷,迅速圍攏過來。隻見一個約有電線杆柱那樣粗細的圓形洞穴直通地下,裏麵黑洞洞地看不清有多深,有人取來手電筒打開往下一照,約有2米的深度,用手扣扣周圍的洞壁,是頗似紅色的火燒土,堅硬異常。

是不是盜洞?”崔誌剛急切地問著。

“好像不是,盜洞這麼細,人怎能鑽進去,但也不能排除,可能是盜墓賊用什麼工具打的洞,不過洞壁咋又這麼堅硬,什麼工具能造成這麼硬的洞壁?……”熊傳薪蹲在洞口,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語地沉思。

“任師傅,你是這方麵的行家,你來看看是咋回事?”崔誌剛將曾當過“土夫子”的技工任全生叫過來察看。任全生有些不太自然地走過來看了看,搖搖頭對崔誌剛說:“我也看不透哩,像盜洞又不全像。”

“嘿,鬼子到底搞的啥名堂?”麵對這似是而非的回答,崔誌剛頗為不滿,他卷起一支紙煙抽著,在坑邊轉起圈來。過了一會兒,他對眾人說:“既然搞不出名堂,那就別在這裏幹瞪眼瞅著,快接著挖吧。”

此時,侯良走過來,有些不甘心地對熊傳薪等幾個小夥子說:“今天晚上你們回家查一查史料,或許可以弄清楚呢!”

幾個小夥子點著頭,又拿起鐵鍁、籮筐幹了起來。

本來關於這個神秘洞穴的探討已經結束,可幾個在工地發掘的書生,聽了侯良的一番話,晚上回家果然挑燈翻起了古書。第二天一早,習慣較真的書生們都眼角帶著血絲,提著不同的史料,來到工地宣布自己的查閱成果。熊傳薪將自己帶來的《太平寰宇記》(北宋時編寫)第一一四卷打開,指著上麵的一段記載說:“‘長沙縣東側十裏,有西漢長沙王(劉發)埋葬其母程、唐二姬之雙女塚,墳高七丈。’我看這墓不是馬殷父子的,說不定是漢代的‘雙女塚’哩。,’

熊傳薪說完,畢業於中山大學曆史係的楊森也拿出自己帶來的《湖南通誌》(清光緒時期編寫),指著第三十六卷上麵引《一統誌》的一段記載說:“‘二姬墓在(長沙)縣東。’看來熊傳薪和我是英雄所見略同,這個墓應是漢代長沙王劉發兩個母親的葬處。”楊森的話音剛落,畢業於湖南師範學院曆史係的杜丁華卻突然插話:“誰說是英雄之見,如果是英雄,也最多算半個草莽英雄,你們過來看看這一段。”

大家圍攏過來,將目光對準《湖南通誌》引《舊拾遺》的一段記載:“長沙定王發墓在東門外,及其母唐姬墓,各高十三丈,其間相處三丈。”杜丁華抬起頭來對熊傳薪與楊森說:“你們看到了吧,隻說對了一半,我認為這是劉發和他母親唐姬的墓,應該叫男女混合

塚,

站在一邊慢悠悠地抽著紙煙的崔誌剛,默不作聲地將楊森和杜丁華手中的書拿到手中端詳了半天,突然說:“嘿,這兩部書不都是《湖南通誌》嗎,一本書咋有兩種說法,這個編書人鬼子是咋搞的?此人一定是個兩麵派,林彪式的人物,政治上不可靠。”眾人聽罷大笑,隨後發掘隊員一邊爭論著,一邊取起工具又開始新的一天

的發掘。,

雖然崔誌剛認為書生抱來的史料不可靠,而後來的發掘事實也確實給予了否定。但工地上的多數發掘者,卻圍繞著這個洞穴及墓主問題仍爭論不休。有人謂之盜洞,有人堅持否定,有的人幹脆在程、唐兩姬的雙女塚之說上做起了文章。因為除以上的記載外,《湖南通誌》還特意引述了其他史書上的一段故事,交待了兩姬的生平。按書中所言,漢景帝有個極其美貌的愛姬姓程,某天夜裏,景帝召其入宮侍寢。程姬因來了月經,不便同床,便令其侍女唐兒前去伺候。景帝因喝得大醉而不辨真偽,便在唐兒身上撒下了龍種。後來唐兒果生一子,取名為發,自己也因生子有功,被景帝封為姬。劉發長大後被封為長沙王,程、唐二姬死後就葬在了兒子的封國長沙東郊。劉發思母心切,便在其母的墳上豎杆,杆上白天掛旗,夜間掛燈,以便劉發在城內修建的定王台上經常遙寄哀思……根據書中記載的這個頗具傳奇色彩的故事,有發掘者認為在馬王堆一號墓二層台階中部、女講解員邵名榮發現的那個細細的洞穴,便是劉發當年豎旗杆而留下的痕跡。

本來作為考古發掘人員,對史料的考證、爭論以及猜測都屬正常之事,但由於馬王堆的神秘莫測和程、唐二姬所特有的傳奇色彩,使這個猜測很快變成了一個有頭有尾的故事流行於社會,並由此掀起了一場預料不到的軒然大波。這場軒然大波最後竟莫名其妙地將著名文史大家郭沫若卷人波浪的漩渦而不能自拔,致使苦笑不得的郭沫若不得不站出來大聲疾呼:“我是冤枉的,我什麼也

沒說。”這自然是後話,暫且不提D

發現盜洞

就在那個細細的洞穴究竟屬於怎樣的情形尚無一個確切的結論時,正在揮鍁挖土的女講解員向利群又尖著嗓子叫起來:“快來看,我掘出了一個大洞哩!”眾人聞聽,顧不得發掘,一個個拖鍁提筐跑了過來。還沒等眾人看個明白,不遠處的女會計伍紹瑩也放開她那十分動聽的女高音,像唱歌一樣,不緊不慢地喊道:“有什麼稀奇的,俺也掘了一個哩。”發掘隊員急忙調轉身子,又朝伍紹瑩奔了過去。

“看來是不稀奇了,我也掘出了一個。”當大家剛奔到伍紹莖的麵前,並對著那個洞穴開始指指點點時,在墓坑的東北角,又傳來一個甕聲甕氣的老漢的聲音。大家尋聲望去,隻見老技工蘇春興正蹲在那裏向下觀看著什麼,不明真相的發掘者們又擁了過去。

當大家將這三個地方一一察看後,猶如冷水潑頭,心驀地沉了下來。這次出現的洞穴,比先前發現的那個大了許多,用不著專業考古知識,一般的人隻要看一眼便可分辨出來。在幾分鍾的時間裏,竟連續發現了三個盜洞,真有些不可思議。經詳細觀察、比較,大家發現三個盜洞,其中兩個呈方形,一個呈圓形。

“這可咋辦,興師動眾地花那麼多錢,要是墓穴被盜掘一空,啥東西也挖不出來,咋向中央和省裏交待?!”崔誌剛滿臉驚慌失措,像是對眾人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先別著急,這盜洞不一定是掘到底的,叫任師傅說說看。”侯良上前安慰著崔誌剛,又希望老技工任全生能說點什麼。

任全生不緊不慢地卷了支紙旱煙點火抽著,口吐煙霧,又圍著三個盜洞轉了一圈,沉思片刻,轉身對侯良慢條斯理地說:“凡盜洞往往是古圓近方,我看那兩個方的不超過50年,都沒有盜到底。那個圓的可能在元代以前就已出現了,盜成了啥程度,我也吃不準哩。”

經任全生如此一說,發掘隊員那原本評評跳動的心更加緊張起來,大多數考古人員都知道,盜墓這個古老的職業,幾乎和陵墓的建設史同步,國內國外無不如此。在原始社會初期,人死了隻是隨便掩沒而已,甚至有將其棄置不加掩埋的做法。這個時期的人們“還完全不知道自己身體的構造,並且受夢中景象的影響,開始產生了一種觀念:他們的思維和感覺,不是他們身體的活動,而是一種獨特的、附於身體之中而在人死亡時就離開身體的靈魂的活動。”u1這種“靈魂不死”的指導思想是:人雖然離開了賴以生活的大千世界,但靈魂卻掙脫軀殼的表層到另一個世界去了,而這些不死的靈魂,說不定什麼時候還能回到人間降臨禍福。因此,人們對死去的先輩除了存有感情上的懷念之外,還希望他們到另一個世界過美好的生活,並對本族本家的後人加以保佑和庇護,這就形成了一套隆重複雜的祭祀崇拜禮儀製度和埋葬製度。當然,這一發展、沿革的過程是經曆了漫長歲月的,在原始社會早期階段,由於生產力極其低下,人們對死者的埋葬並不注意,更不可能有什麼東西為死者殉葬。殉葬的起源當然應該是產生有意識的埋葬行為之後。從已得知的考古發掘資料來看,殉葬大約是從原始氏族製度形成的時候開始的。如早在18000多年前的北京房山周口店山頂洞人遺址的山洞裏所埋葬的一個老年婦女、一個中年婦女和一個青年男子,已經有了生產工具和裝飾品等殉葬物,其中有取火用的燧石和作為裝飾品的穿孔獸牙。隨著氏族公社製度的發展,出現了母係大家族以至父係大家族之後,生產力有了一定的提高肩葬的物品也相應地增多了,並由原來的燧石和獸骨等原始工具向炊煮、儲盛、打水和飲食方麵的陶器以及少量的骨珠、玉墜、陶環之類

[1]恩格斯《家庭、私有製和國家的起源》。的裝飾品過渡,甚至在為數極少的墓葬中發現了一些作為防身武器的工具3不過,這時作為後來普通應用的棺槨之類的葬具尚未出現。從這一時期的洵葬物品所反映的情形來看,仍極為有限,且大都是死者個人日常使用的物品,與各氏族成員之間所有物品不相上下,數量與質量也幾乎相等。由於原始氏族公社的社會情況決定了不可能有更多和更珍貴的物品殉葬,盜墓這個職業也就不可能產生。

但是,隨著父係氏族公社的發展,情況就發生了大的變化。由於有了剩餘產品,一些產品被少數人所占有,逐漸形成了貧富之間的分化,這個分化使階級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占有大量財富的富裕人家,開始在先輩的墓葬裏放置大量生產工具和精美珍貴的裝飾品,如在南京北郊陰陽營青蓮崗文化的一座墓葬裏,考古人員發現有殉葬石器12件,實用陶器四件,玉器、瑪瑙等裝飾品11件。在山東泰安大汶口文化氏族墓葬中,一般富有的殉葬品有34件,最多的達180多件,其中有精美的彩陶、黑陶、白陶器和磨製精細的石製、骨製生產工具和精致的玉器之類的裝飾品。這些殉葬品的情形,不但反映了奴隸社會製度正在萌芽,同時也標誌著盜墓這個職業正在醞釀和生長中。m

當曆史發展到商、周時期,隨著生產力和生產水平的提高,殉葬品也發生了量和質的飛躍,原來的石器、骨器、玉器基本不複存在,代之而起的是大量的青銅器,主要有酒器、炊食器、禮器、彝器、兵器等等。商、周是中國曆史上青銅器製作水準最高的時期,這時的青銅器造型優美、製作精良、裝飾豐富,被稱作燦爛的青銅文化。大約就在這燦爛的青銅文化出現之時,盜墓這個職業也隨之產生和興盛開來了。到春秋、戰國時期,隨著隨葬品的越發增多和珍貴,盜墓這個職業已發展成熟並走向了它的繁榮。

當然,開盜墓之先河者究竟屬於哪朝哪代,何人所為,由於盜

L1]參見羅哲文、羅揚《中國曆代帝H陵寢》,上海文化出版社1984年出版。

墓者本身行動的隱秘以及史料的缺乏,已很難為後人所知。但從2000年前司馬遷的《史記》中,可以見到關於這個奇特職業的記載。如《史記?貨殖列傳》中就曾說,當時的“閭巷少年”,經常幹“掘塚”之事,尤其是中山等地(今河北省定縣一帶)的人,“起則相隨椎剽,休則掘塚作巧奸冶”,也就是說,這裏的人白天公然以椎殺人越貨,到了晚上則挖墳劫棺,盜取財寶。為了證明這個記載的可信度,司馬遷專門列舉了一個叫田叔的例子:“掘塚,奸事也,而田叔以起。”也就是說,刨墳掘墓本來是不正當的事,而這個叫田叔的人卻靠這個職業發了橫財,成了當時聞名全國的經濟暴發戶。

繼司馬遷之後,各類正史、野史對職業盜墓者以及非職業盜墓者的行為,有了各種不同的記載。如郾道元所著的《水經注》就曾記載秦始皇陵被“項羽人關發之,以三十萬人,三十日運物不能窮。關東盜賊銷槨取銅。牧人尋羊燒之,火延九十日不能滅”。(後經考古人員鑽探,秦始皇陵未遭盜掘,並斷定酈道元是道聽途說。)《漢書?劉向傳》稱:先秦五王之墓,早在西漢初年鹹遭發掘。漢景帝之孫劉吉,喜歡結交“五陵年少”和盜墓賊,竟將自己封地內無主墳墓盡皆盜空。後來的赤眉軍入關中,懷著對西漢王朝的深仇大恨,將鹹陽原上的西漢九位帝王陵墓全部暴棺戳屍,陪葬墓也未放過。據傳,凡所發有玉匣殮者率皆如生,有人趁機奸汙了後妃之屍。

曆史沿革到唐代,由於多變的政治風雲,幾乎每朝都有挖塚焚骨、夷毀塋城的報複事件發生。“安史之亂”後,隨著各路軍閥稱雄割據,關中陵墓遭到了空前的洗劫,著名的曆史人物朱泚、黃巢、李克用等都對關中陵墓進行了不同規模的破壞。其中後梁耀州節度使溫韜在鎮七年,唐諸陵凡在境內者悉發之。在他先後盜掘的陵墓中,惟唐太宗李世民的“昭陵最固,韜從埏道入,見……前世圖書,鍾(繇)、王(羲之)筆跡紙墨如新,韜悉取之,遂傳人間,惟乾陵(李治與武則天合葬處)風雨不可發I就在這次盜掘中,著名的文化瑰寶《蘭亭序》從昭陵出土,後來下落不明。後唐莊宗時,唐代諸陵已是“例遭穿穴,多未掩修,其下宮、殿宇、法物等”U1殆盡。後來的考古發掘證明,凡所發墓葬,幾乎無一座沒有盜洞者。

麵對越來越猖獗的盜墓風潮,世人在驚駭不已的同時,也想盡辦法進行反盜墓。先秦墓大多采取了“棺槨數襲,石積石炭以環其外”的方法,甚至用鑄鐵繞灌。秦始皇陵更是“斬山鑿石,下錮三泉,以桐為槨”。漢代帝陵高十二丈、方一百二十步,如此龐大的規模,不隻是為了追求氣勢宏偉的建築藝術,重要的還在於保護地下宮殿的安全。為打消盜墓者的貪財戀物之心,漢文帝一反厚葬之俗,索性在墓內不藏金玉,皆用瓦器。大將軍張詹還特意在自己的墓碑上幹脆明白地刻著“白楸之棺,易朽之裳,金玉不入,珍器不藏,嗟乎後人,幸勿我傷”的碑文,以示後人。

除這些招數之外,許多帝王將相費盡心機在墓中設置機關、暗器,以射殺盜墓者。秦始皇陵修建時,就預先“令匠作機弩矢,有所穿近者輒射之”。唐鹹通年間,李道任陝西鳳翔府士曹,曾審問過一名盜墓賊,這位盜墓賊供稱:“為盜三十年,鹹陽之北,岐山之東,陵城之外,古塚皆發。”但有一次,在發掘一古塚時,“石門剛啟,箭出如雨,射殺數人。……投石其中,每投,箭輒出。投十餘石,箭不複發,因列炬而人。至開第二重門,有木人數十,張目運劍,又傷數人。複進,南壁有大漆棺,懸以鐵索,其下金玉珠璣堆積,眾懼,未即掠之,棺兩角忽颯颯風起,有沙迸撲人麵,須臾風甚,&出如注,遂沒至膝,眾驚恐走。比出,門已塞矣。後人複為沙埋死。”[3]

盡管陵墓的建造者想了如此之多的反盜墓辦法,但還是未能阻止盜墓者的腳步,一代又一代的盜墓者,像鷹犬一樣在荒野草叢

[11<五代史L

[21《五代史》。

[3H異靈記》。

中尋找著他們要捕獲的獵物,不惜性命予以劫掠,從而使一座又一座陵墓被盜掘一空,毀壞殆盡,正所謂“無不亡之國者,是無不掘之墓也”。既然固若金湯並布有機關、暗器的陵墓都未能避免被盜掘劫掠的命運,那麼,馬王堆的命運又會如何,這明顯地擺在發掘人員麵前的三個盜洞,是否意味著凶多吉少的結局?

據一生都以盜墓為生的“土夫子”們透露,長沙城四周凡稍能看上眼的墓葬,有百分之九十九已被盜掘過,完整者實在是鳳毛麟角。1951年,夏鼐大師率領湖南考古調查發掘團,在長沙調查、發掘了幾百座墓葬,證明了多數古墓遭到盜掘的事實。由此,夏鼐在隨後發表的《長沙近郊古墓發掘記略》m文章中,以抑鬱的調子和淡淡的感傷之情記敘道:“早期的墓葬是屬於戰國時代的。墓室作長方形,深度有達八一九公尺者。常有,斜坡式的墓道,地麵上有時覆以土塚。……我們所發掘的最大的一墓,長五公尺,寬四點二公尺,楚墓大多是木槨墓,槨木保存的程度不一樣,有些隻剩下放置棺木的槽溝的痕跡,木質已完全腐朽不見,有些槨木保存得非常完整,盜掘者須用鋸或斧把槨蓋的木板切一缺口後就能進去。”“這次我們所發掘的西漢墓葬,僅有兩座大墓內木槨保存比較良好,但也隻有平鋪墓底的地板及其下的枕木保存較佳……墓道向北,墓穴深度離地麵八點八公尺,底部長達二十一公尺,寬度前半十三點七公尺,後半十一點一公尺。後半是主室,室中是一個長十點八公尺、寬六點八公尺的木槨,放置木棺和重要的殉葬品。前半分做兩室,貯藏陶器等。可惜這墓已被盜過好幾次了。……另一木槨大墓是在伍家嶺,這墓的主室也曾被盜過了……”

正是由於這麼多的大墓遭到洗劫,夏鼐大師率領的這個考古調查發掘團,才收獲甚微,沒有在考古界引起一絲波瀾,更無法企及夏鼐當年在河南安陽和西北地區調查發掘的輝煌與轟動效應了,這個結局肯定是夏鼐和他率領的考古人員所始料不及的。或

[1]《文物參考資料》1952年第2期。

許,正因為夏鼐看到了這些古墓的慘景,他才在馬王堆是否發掘問題上猶豫不決,或許他已意識到,外表看來不太明顯的古墓都未逃過盜墓賊的魔掌,那麼麵對馬王堆這樣一座外表看來規模空前的墓葬,無孔不入的盜墓者又怎會輕易放過。與其勞而無功,不如幹脆不去觸及它——這或許便是考古學家石興邦在若幹年後都未能解開並一直耿耿於懷的那個情結的真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