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震撼世界的往事(代跋)(3 / 3)

馬王堆一號墓發掘中另外一項十分重要的收獲,即是出土了品種紛繁的絲織物。國內外許多學者將此墓譽為一座漢代的絲織品寶庫,這是一點也不過分的。墓中出土的絲織品種有絹、紗、綺、羅、錦等多種。在西邊箱329號的一個衣笥中,即盛放有完整的綿袍、單衣及裙、襪等14件(雙)隨葬品。

這些器物的出土,大大地豐富了考古學、文物學、科技史、工藝美術史等學科的研究內容,充分顯示了漢代曆史文化的高度發展水平。然而,這些絲織物曆經2000多年的時空變遷,出土時的保存狀況很不理想。它們的強度極差,幾乎一觸即破,絕不是能夠輕易拿到手的,清理和保護任務非常艱巨。對於出土的大量絲織物,當時主要采用了三種方法進行後期處理:一是利用傳統的裝銀技術,從背麵將一些小塊的標本加以托裱;二是利用1971年我們考古所為阿爾巴尼亞修複古羊皮書時研製的一種蠶絲網膜材料,在一些絲織物的表麵施行加固;三是吸取了明定陵一些織物用有機玻璃液處理的失敗教訓,不用任何複加材料,而是用特製的大盒子將一些整件的衣服進行了妥善的封存。這些艱巨複雜的工作主要由王孖承接下來。他拖著羸弱的身軀,以其崇高的敬業精神、鐵人般頑強的鬥誌、孜孜不倦地帶領大家出色地完成了任務。可是,長時間的繁重勞動,使他的健康狀況日益惡化,又不聽同誌們的一再勸說,加上不能按時診療服藥,腎炎病情日重一日,直至醫生要求他全休,工作才不得不有所調整。回想當年的那次發掘,假如沒有像王開這樣的同誌參與,出土絲織品的保護工作有可能出現另外的結局。70年代後期,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在北京繁華的王府井大街北口考古所大門內以南靠院牆的一棑陳舊小庫房中,看到過一些50年代初長沙發掘運回的漢代繡花絲織物標本,放在已然散裂的木盒中,上麵蓋著紙,積滿了灰塵,並未作任何有效的保護性處理,就是一個例子。

1972年秋後的一天,我同王開一起去幹麵胡同拜訪夏鼐先生,彙報了馬王堆一號墓的發掘工作。夏先生詳細地詢問了發掘過程的許多細節,以及各類出土文物的處置方法,我們一一作了回答,最後夏先生對這次發掘表示很滿意,他認為馬王堆的發掘,取得的科研資料是相當齊全的,就清理和保護文物而言,比已往的考古發掘提高了一步,許多棘手的問題都解決得比較好。夏先生的這番評價,並非說馬王堆考古在各方麵都做得盡善盡美了,隨著時代的前進、經驗的積累、科技的飛速發展,我們時常會看到工作上不盡如人意之處,存在著今是昨非的現象。

馬王堆漢墓,是在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成立後第二年,即1951年秋天,由夏鼐先生親自率領湖南長沙調查發掘團,在發掘一批戰國及西漢墓時確定下來的,當時發掘團裏的成員有王仲殊、安誌敏、石興邦、王伯洪、陳公柔、鍾少林等先生,可謂陣容強大、人才濟濟、實力雄厚。在1972年馬王堆一號墓發掘之初,我聽到湖南省博物館一位老技工漆師傅講,1951年夏所長率隊在長沙考古時,他曾經參加了那次發掘,當時石興邦先生曾有過發掘馬王堆漢墓的打算,後來大約是因為此墓規模過大、時間不太寬裕、猶豫了好一陣才收了工。現在想來,這件事也很值得慶幸,虧了石先生手下留情,把馬王堆漢墓的考古推遲了20個年頭,後來才給了王開和他的夥伴們以大顯神通的機會,使得這個地下寶庫通過發掘和整理,能夠取得更豐厚的收獲。因為在建國初期我們的人力、物力、財力不夠豐富,當時科技水平的發揮也受到許多的限製,而且對於文物保護方麵的經驗也還不足。

我以為,從利於古代文化遺產的更為妥善保護和更加有效的開發利用考慮,對於內涵異常豐富的那些古遺址、古墓葬來說,挖一個少一個,因而,早發現比晚發現要好,晚發掘比早發掘會更好些,一切從單純“挖寶”目的出發的發掘,都應該堅決地受到嚴格製

止。這樣,才會給後代人的考古研究留有更廣闊的空間和發展餘地〇

我與王ff從相識到永訣曆時40個春秋,情誼不可謂不深,他為事業的獻身精神堪稱楷模,從馬王堆考古可見一斑。去世前的最後幾年他的病情加重,渾身痛楚、四肢乏力,靠了一條帶子才能勉強從床上坐起。在這種情況下,王開堅持完成了《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增訂版的撰寫工作,並指導了許多省市文博單位的文物保護工作。“生是勞作,死是休息”的信念,支配他把創造性的勞動當作了生活的第一要素。同時,王開在學術上所取得的成就實在還與他的賢內助胡曜雲女士無怨無悔地奉獻分不開,胡女士把幾乎全部家務勞動和教養一雙兒女的重任擔負下來。直至王開去世前一年的1996年,這位中國社科院曆史研究所的高級工程師,才解決了困擾多年的住房困難,一家終於可以團聚在一套單元房內,從一個側麵表現出他的隻知奉獻不圖索取的高尚品質。60年代初的三年困難時期,大家都餓肚子堅持工作,他把從嘴裏省下來的口糧送給其他年輕同誌;有的同事母親生病臥床不起,生了褥瘡,他去幫助清洗,悉心照料,如同侍奉自己的親人一般。他由於經常看病、服藥,經濟上頗為拮據,卻把1995年香港出版的《山西煤礦萬人坑發掘紀事》一書的5000餘元港幣稿費,捐贈給了大同煤礦展覽館。從這些事情上也反映出他可貴的人品。他小時候隻讀過幾年書,在長期的社會實踐中堅持自學,掌握了廣博的知識和多項技能,成全了他的拳拳報國之心。他晚年最大的遺憾是體質虛弱、病魔纏身、力不從心,極大地限製了自己才智的發揮,王開常對人說:“我現在(條件)都有了,麵對豐盛的宴席,隻是沒有牙了。”對於一切矢誌報國的人來說,這話是一麵鏡子。

1997年冬於北京東大橋

(丁醜臘月廿八日改定)

附: 王開簡曆

王抒,中國社會科學院曆史研究所高級工程師。1930年生,山東萊州人。1946年參軍,1956年入黨,1958年轉業到考古研究所,任技術室副主任。1984年調任曆史所古代服飾研究室主任。1983年起,受聘為國際服飾學會理事、顧問c1991年被選為中國博物館學會古代服飾研究會名譽會長。1997年li月26日16時06分病逝於北京安貞醫院,享年67歲。

王殲一生主要從事考古文物修複與保護工作,兼及紡織技術史、服飾史研究。對於出土絲綢文物的保護,做過比較係統、深入的探索,富有技巧和經驗,創立了一套實際有效的工作方法,填補了一項技術空白。先後參與主持過多處重要文物的發掘、清理、修複、保護和鑒定研究工作,如滿城漢墓紡織品的發現與分析,主修複原了兩件金縷玉衣;馬王堆一號、三號漢墓發掘,無損起取出大型帛畫,完好揭展開僅重49克的素紗禪衣等50餘件衣物和400餘件殘件;廣州南越王墓大量高碳化絲綢的加固;江陵馬山楚墓數十件珍貴服飾的揭展整理;陝西扶風法門寺出土唐代罕見的加金絲織物的揭展保護等,都取得了長期穩定的保護效果。

王開在工作中的主要發明有:

被焚成灰的絲綢堆積的加固和展開方法。

創用界麵滲透法筒便安全分離開被礦物鹽肢結在巨石上的金牛山人頭骨化石。

接受國家任務,主持修複了阿爾巴尼亞兩本用金粉和銀粉寫成的羊皮書。並發明了對雙麵有字文書的單絲網加固技術,具有不顯痕跡,不影響視覺的優點,已推廣到報紙、文書、絲綢加固方麵。寫成《字書文物桑蠶單絲網?PVB加固技術》(合作者陳誌偉),獲中國科學院優秀成果一等獎。

他發表論文約20篇,如《被焚燒過的絲綢文物的保護>、《馬王堆絲織物印花》、《中國古代絞纈工藝》、《朱染》等。其中{深衣釋衽》對爭論千佘年的深衣形製提出新的認識;《八角星紋與史前織機》通過文物考證,把中國織機與機械史推溯到距今7000年前。此外,他主持考察少數民族製陶,拍成7部電影短片《製陶術的演進》。

1990年王抒身患重病後,仍完成了沈從文先生編著的《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增訂版》的撰寫任務,並繼續指導北京、陝西、內蒙古、遼寧、黑龍江、湖北、湖南和新疆等有關省、市、自治區的文物保護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