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裏回旋的思緒和山中的寂靜讓我如墜夢中,在此後的回憶中,我也是怎麼想都覺得像夢,紛亂、神奇、不可思議,猶如我是被上帝派去的,而上帝又派去了一個白發白須的老者與我相遇。渺無人煙的荒山野嶺中突然出現那麼一個神仙般的老者擋住你的去路,你怎麼理解?你無法理解,隻能稱為是天意。當時我的狀態如在夢境,所以,我一點不心驚,也沒有覺得奇怪。
“您是老神仙吧?在等我?”
“我就是老神仙,我就是在等你。”
“我正找您老人家哩,我向您打聽個事。”
“你說。”
“這年代有點久了,也隻有像您這老神仙才可能知道。”
“能有多久?你說。”
“一九三九年春天,這條路的左右兩邊發現過死人沒有?”
“五十多年前,就有人這樣問過我了,沒見。”
“問您的那個人是不是撇著洋腔?”
“是,他老在這一帶轉悠,還問過別人,都說沒見過。”
“那是我爸,今天我又來了,我決心把這山山嶺嶺翻個遍。”
“隻要你有能耐,隨便。”
“碰到您,我就不用費那勁了。我們狹路相逢是老天安排的,老天讓我問您,這山上比以前綠多了,植樹造林啥的沒有挖出來過白骨?”
“沒有。”
“修路呢?”
“沒有。”
“炸石頭呢?”
“有。”
“怎麼回事?”
“兩年前,下麵村裏有一人到山上打炮眼發現的。這裏幹燥少雨,啥都好好的,頭上套著一條麻袋,身上穿著國民黨軍服。村裏人上山看稀奇,有人拿棍子一扒拉,衣服碎了,再扒拉開麻袋,頭蓋骨是碎的,跟一堆碎碗片似的。”
“後來呢?”
“跟石頭一起送進機器裏軋碎賣走鋪路去了。”
我有一種心肝欲碎的痛苦,我必須要站上這高山之巔幹點什麼才能解除這種痛苦。我駕車加大油門向高處開,高到車開不上去了,我拋下車,爬上一個山頭。想必這就是睡美人的鼻子尖,因為周圍沒有比這更高的山頭了。山頭是石崖,光禿禿的,太陽暴烈地曬著。
“莊平伯伯!”
我對著那高高的天空,也是對著想象中的莊平呼喚,向遠方的平原呼喚,向眼前的山穀呼喚。我相信,莊平的在天之靈是能聽到的,我說了很多安慰的話,送去我的祝福,我的深情。我說:莊平伯伯,您的屍骨雖然碎了,不知去向,沒關係的,您的靈魂是活著的,永遠活在人們心中。莊平伯伯,您的骨頭在高速路上是不錯的,總會有來自家鄉的車從您身邊經過,給您帶去家鄉泥土的芬芳,也總會有台灣同胞從您身旁經過,您可以托他們,帶去您對您的血脈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