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感歎號,像三把大刀,立在我麵前。我會為韓冬保守這些所謂的秘密嗎?不會,不是我報複,不是我不仁慈,我認為不管是誰,不管處在什麼樣的狀況,都應該誠實,都應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

莊小平走後,一直沒有來電話,我因為一直沒有進展也沒有給莊小平打電話,看過韓冬的信後,我給莊小平打電話,想告訴他,他父親的下落,我想建議他再來一次,我們一起沿著去照金的山路尋找,能找到的希望是渺茫的,但不能不去找。電話竟是空號。我隻好按他留下的地址寫了一封信寄過去。數月後,我接到了莊小平夫人的來信,信中說莊小平從大陸回去後不久,因突發心髒病去世,她孤獨一人,便搬去跟女兒一起住了,所以沒有及時收到信。至於尋找莊平遺骨一事,她說,她重病纏身,女兒也工作一大堆走不開,就拜托我了,如果找到了,請告知,這邊安排做DNA鑒定,算了結小平一樁心事。如果找不到,就不要為難了,戰爭時期,白骨成山,有幾人能找回?

我將韓冬的信提到父母的墳前,劃了根火柴。信紙被火舌化成一隻隻飛舞的黑蝴蝶,然後飄落,即將淪為泥土。似乎一切就這樣塵埃落定了。

當我站起來又一次遙望嵯峨山,凝視著那條通往照金的山路時,我突然想不明白了,這麼多年了,我為什麼不順著這條路去照金呢?這條山路在母親無限綿長的回憶中也曾是我產生過無數遐想的路啊!

我驅車一路向北,穿過關中茂盛的田野,來到了嵯峨山下。十年前,全國掀起修高速公路的熱潮之後,嵯峨山的石頭一下變成了寶貝,當地村民紛紛炸山取石,將炸下來的石塊碎成栗子大小的碎石塊,賣給修高速公路的,兩年前政府禁止了這種無序開采,嵯峨山重歸寂寞。眼前的睡美人已沒有了睡美人的悠然,是那樣的遍體鱗傷。

山上沒有人煙。眼前除了山梁溝壑中肅立的野草雜樹外,別無他物。蒼涼又蒼茫。從山路兩邊留下的擴路痕跡可以看出過去這條路的崎嶇狹窄,可以想象當年宋北辰帶一個師走路的、騎馬的、背鍋挑擔的是多麼擁擠不堪,是多麼不容易。這條路上印滿了我姥爺、我舅舅、韓冬等那些革命人奔忙的腳印,還有那些奔赴延安參加革命的學生的腳印。此刻,我走在這條路上,想得更多的卻是莊平。莊平在這條路上留下的不是腳印,是白骨。也許在我的潛意識裏走上這條路的動機就是找莊平,要不,為什麼現在才來到這條路上?我明明知道不可能尋找到,為什麼我還是走走停停,尋尋覓覓?我忽然想到我父親當年自願到嵯峨山工作,自願當跑外勤的農貸員,是不是為了尋找莊平?父親應該能分析到莊平有可能被殺害在這條路上。抬頭望山路,仿佛看到父親尋覓的身影在遠處。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

莊平伯伯,你在這條路上等待了七十年了,在這七十年裏,從這條路上走過的說一口你家鄉口音的家鄉人恐怕就我父親一人,你當初為什麼不伸手抓住他的褲腳說“我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