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逝者如斯
裔華轄域,原首相府。
“以上就是大致情況,我和特洛克兄弟沒事,克裏聯邦轄域完好,大家也得救了。龍嵬的計劃有驚無險。”熒幕上強裝正經的雷緒,很別扭地擠完這幾句台詞看向徐鱭,恢複平時笑嘻嘻的表情:“據我個人感覺下來,孟生的效能嘛——就是能看見截音移動軌跡的眼和能跟上截音移動速度的軀。徐鱭要好好掌握啊。”
“有幾個問題。”徐鱭沒有被他的笑容影響,依舊表情淡淡,半張臉沉在額發的陰霾下麵,“如果說孟生覺醒的條件如勤所言,是‘剛出生的祂感覺到疼痛’,我和龍嵬的疼痛是錯覺你死了,那麼你的疼痛是什麼?還有為什麼你孟生覺醒的時候可以保持清醒,還能及時救走克裏聯邦轄域指揮大廈裏的特洛克兄弟?”
“哈?”雷緒被一連串的長句繞暈了,撓撓耳後的金發,明顯心虛地吞吞吐吐:“疼,疼痛這種東西誰說得清,興許我什麼時候疼痛過卻忘了。啊——我記不得很奇怪嗎?”
徐鱭看著他為自己神經大條而羞愧的樣子愣了愣,繼續抬著一張無辜的臉對著雷緒。
“為什麼我可以保持清醒?”重複了一遍疑問,雷緒把疑問還給徐鱭:“我怎麼知道。‘未知基因段’就是因為未知所以才這麼叫啊。”
熒幕另一角的龍嵬白了他一眼,卻擺出一副心滿意足樂在其中的模樣。
雷緒解釋不清的解釋熄火後,原首相府偌大的空間再度回歸寂靜。良久,張仲才開口打破尷尬的氣氛:“那麼,雷緒你們真的沒事?”話音裏明顯有充足的濕氣。
“大活人一個坐在這裏啊——假一賠十。”雷緒打哈哈的聲音裏,熒幕左下角的馬啟斯終於忍不住放肆地笑了,頓時所有人緊張尷尬全無。
忠陸7區,天崛中學。
“現在,世界範圍內的恐怖組織‘天’,已經受到了安全機構‘地’的全麵打擊,其三分之一占領地獲得解放。請各校學員安心學習,積極配合安全機構的調查工作。下麵有請安全機構委員長,司馬遽先生講話。”塗裝過重的女主持人讓開畫麵,衣裝便服的男人出現熒幕上。
“我是國際安全機構委員長,司馬遽。我謹代表全世界渴望美好生活的人類,向妄自尊神的恐怖組織討要一個無戰的地方。”高亢的語調飛揚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統帥起一種叫做正義感的東西。
“這個世界沒有神,沒有天道,沒有命運,沒有不可抗力。人類是改變自然爭取生存,優勝劣汰頂端的靈長!我們的未來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中——並非自然選擇可以妄奪的!”高傲的姿態,上拉的唇角,挑起的眉宇,全部都在詮釋一種叫做自我的東西。全校二十四塊熒幕上,都是人類桀驁不馴的自我。
“現在的世界,沒有國家、沒有統治者,甚至管理者。每個人都是自己的統治者和管理者!我僅代表我們的機構,維護所有人類的利益,清除所有人類的威脅。一切妄圖借由神等名義統治人類的宵小,都是我們的敵人!”
“我們渴望建立一個沒有戰場的世界!”
全校二十四塊熒幕同時切換回來,滿臉堆笑的女主持人熱情洋溢:“謝謝我們委員長的講話,下麵播送時事新聞,利比希亞地區……”
熒幕下的五千多雙眼睛,倒映著橫飛的戰火和肆虐的暴風,燃燒起渴望正義和自由的錯覺。
“贗!終於找到你了。”男孩氣喘籲籲地停在女孩麵前,兩手杵膝身子下弓,“徐老師讓你去趟辦公室,關於學籍問題要處理。”
“哦,謝謝,知道了。”女孩的目光從頭頂的大熒幕上移開,禮貌性地點點頭示意打過招呼,轉身就走。
“誒——贗!”男孩響亮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女孩駐足轉身蹙眉。
“新來學校有什麼事要幫忙盡管找我——我叫楊凱,本班班長。”男孩朝著走出一截距離的她揮揮手。
“嗯,好的,班長。”又是禮貌性地點頭和微笑,不輕不重,然後女孩轉身離開。但似乎僅僅是這樣,就已經能夠讓男孩滿足,樂滋滋地奔向操場。
女孩無心觀看他奔跑時旗幟般飄揚的白襯衫,以及眉上唇間眼睛裏溫暖的笑意。天光泛濫下的校園在她背後融成一致灰色調的背景——本來也就是灰的——灰白晴空下無論多麼絢麗的色彩,都逃脫不了黯淡色調的籠罩。
——我的名字是伊阿克西·贗;它本來的名字是伊阿克西·雁。
女孩和過路的本班同學打招呼,接過他們的問候和微笑,機械而程序化的標準。
——那天我悄悄跟在雁的背後回家,買了很多雁喜歡吃的東西,想給沒精神的雁一個驚喜……
女孩一步步爬上旋轉的樓梯,拐進走廊盡頭的辦公室,很有禮貌地站在班主任麵前說“老師好”。
——如今想來,或許這是我留給自己的驚喜——我因此而得以幸存,並且在原天崛中學學生幹部的幫助下,離開了這座仿佛墳塚的城市,轉換了身份到鄉下的學校避難。
女孩接過表格認真地填寫,每一個字都清秀工整,足夠讓旁邊在備課本上龍飛鳳舞的語文老師汗顏。
——現在我回來了,出於某種複仇的妄想,卻再也不認識這裏的任何一個人,從教師到學生,就連宿管奶奶也不例外。
女孩鄭重地雙手遞回表格,應承著班主任的冷笑話適當地笑,眸子裏閃爍著十三歲女生特有的靦腆。
——其實我不明白我應該向誰複仇,殺了雁和哥哥的‘地’,還是拖我們進來的‘天’?
女孩禮貌地說“老師再見”,退出辦公室折回到班上,小聲地報告然後進去坐回座位上。
——‘天’率先肇事挑起爭端、是戰場的災禍,應該是‘天’吧;‘地’食言騙人擴大戰火、是戰爭的夢魘,應該是‘地’吧。
老師的講課,同學的回答,窗外明媚的陽光,就和女孩的微笑一樣。
忠陸轄域,天崛科技。
“世界上沒有神、天道、命運和不可抗力嗎?”承載星空的瞳孔,倒映著熒幕上司馬遽高傲的姿容,龍嵬抿過酒液醇香的嘴角微微上浮,“但是,祂們在出於世人之口的同時,就已經充分顯示其存在了——談論神、天道、命運、不可抗力的人,不就是妄圖在世間替祂們代言的人嗎?”
“把整個人類賴以生存的星球用根係般的地下建築牢牢囚禁,還美曰其名說‘保護’——這難道,不是你想成為世間的神、天道、命運和不可抗力的鐵證?”
龍嵬放下青銅的酒盅,抬手輕揚食指憑空劃過,麵前的熒幕跳轉到組織通訊頻道的中心,組織全員的影像紛紛出現在一個個窗口裏。
“司馬遽好像這次拒不承認失敗誒——還在對民眾宣傳占領克裏聯邦轄域的戰果。”雷緒歪歪嘴,吹了聲口哨。
“也沒辦法啦——誰讓世界人口都在他那邊,三人成虎,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唄。又總不能讓我們這裏的老虎獅子灌木喬木去聲稱戰果吧。無論克裏聯邦還是裔華,所有住民都被我們驅逐到司馬遽那邊去了。”張仲雙手枕在腦後,在躺椅上晃悠晃悠。
“這是常識,顛覆如此巨大數量差距的生物兵器,被民眾知道會引起什麼樣的混亂……”徐鱭半張臉在額發下,半張臉在牛奶杯子裏。
“克裏聯邦轄域的‘屏’已經完全展開,各處正常。”特洛克操作著手底下的鍵盤。
“裔華轄域的‘屏’同樣正常。”徐鱭放下了牛奶杯子,“似乎經過上次一役,司馬遽也不敢貿然出動了。”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司馬遽‘一鼓作氣’的時候都沒能取得明顯戰果,又怎麼會愚蠢到‘再而三’。”龍嵬劃開手邊熒幕上的世界地圖,上麵隻有紅和藍兩種顏色。注目許久,他唇齒翕動:“現在世界的三分之二屬於司馬遽,全球政變這種事情到現在還是難以想象。”
龍嵬不知道是嘲人還是自嘲地笑笑:“在徹底侵攻了克裏聯邦首都以後,世界的三分之一屬於我們。”
“接下來就要為最終計劃——‘將軍寶庫’,做準備了。毫無疑問,‘地’的‘根’工勢是個極大的阻礙。關於‘根’的探查工作就由雷緒和徐鱭來完成吧。徐鱭也可以借機熟悉下孟生。裔華、克裏聯邦轄域和硫祁的截音出產盡快達到預計指標,這件事特洛克兄弟和張仲負責。徐鱭的新開發項目就交給馬啟斯了……”像是突然想到什麼,龍嵬皮笑肉不笑地瞪了馬啟斯的窗口一眼,“拜托別再把醬油當做機油。”旋即恢複正常音調,“上次清掃中幸存的情報人員全部回到組織本部,負責衛星方麵的偵測和幹擾。”
“那麼,全員,行動開始!”
忠陸首都,地下,根。
“根據淼的回報,他們開始行動了。大致隻能知道執行探查‘根’工作的,是生物兵器雷緒和徐鱭本人。上次那個詐死的生物兵器,看來也具備完整的‘未知’基因段。另外這次淼回報的信息中,有一條很值得注意,徐鱭的新開發項目開始生產了。”幽的聲音肆無忌憚地飄揚在漆黑的地下空間,具備填滿無垠的特質。
“淼的回報每次都隻是淺層的。像徐鱭的具體作戰計劃這類重要信息根本就不知道。就算這次的回報裏有新項目開始研發的消息,也僅僅如此而已,對於新項目到底是什麼,根本一片空白。”無整理了下衣領,嘴裏咀嚼著不滿。
“算啦算啦。”司馬遽搖頭輕笑,眉宇斜飛,“淼還是小孩子,也不是骨幹成員,能回報這點消息已經很不錯了。”
“但是有一點不能算了。”影緩步過來,鞋底敲擊地麵的聲音異常清脆,“再給徐鱭更多的時間,我們真的就回天無力了。‘孟生’已經很好地證明了這點。”
“‘孟生’嗎?‘夢幻誕生’的諧音縮略。”司馬遽品上最後一口高腳杯裏的紅酒,醉意微醺,“的確,速戰速決我們才有勝的可能。但是即便不勝,我們也已經不敗了……你們,有誰知道為什麼嗎?”
死寂橫亙在幽深的漆黑中,隻有無數血色的信號燈還在一閃一閃。而它們中央斜坐的主人,似乎很享受這樣流動緩慢的時間。
“因為我牢牢抓住了他想要的勝利啊——不讓對手勝利,不就是自己的不敗嗎?”
幽黑的狹長空間,沉默的身前和身後,飛馳中的野獸,聽覺世界裏隻剩下胸腔擴張收縮的節奏,以及耳麥裏斷斷續續的聲音。
“雷緒……在地下……雷元素……會失效。”隱隱約約可以聽得出是龍嵬的聲音。
“知道啦。還用你說。對付幾個野戰兵需要什麼雷元素,它們會比截音還快還硬?徒手撕了不就得了。”雷緒把龍嵬後麵的話切斷在通訊頻道裏,不自主地發出野獸的吼叫聲。向前奔去的分分秒秒鍾,野獸的前爪開開合合,感受到柔軟潮濕黏稠的觸覺——是脆弱的肉質肌理和尚且溫熱的血液流動。
“吼——”
雖然祂能在這個狀態下保持自我意識,但是野獸本質的嗜血仍然不受控製——那種瘋狂的、疼痛的、近乎欲望的本質,更像不可違抗的神性。
血肉的肮髒,漆黑的空虛,仿佛就應該是這副視野下的大環境,與之相對的高貴、充實、仁愛善良反而才是糟粕和瑕疵、汙濁不堪該受世人唾棄的東西。
如此顛倒的邏輯居然在他本質的神性中這樣合情合理,否則該怎麼解釋人類渴望破壞、征服、淩駕異類同類的感覺呢?
猛地搖搖頭,強行甩開腦子裏離經叛道的想法,雷緒抱持著崇高目的的大義,一邊自我安慰著一邊繼續單方麵的屠戮。
喀喇喇——
地麵被瞬間開鑿出四條長長的溝壑,四肢伏地的野獸才停住向前的衝勢。抬眼,六瓣狹長的梔子花瞳中倒映出無數白晃晃的影子,它們在漆黑的地下空間裏何其刺目。
“唔吼——生物兵器的技術,司馬遽也從裔華那裏得到了嗎?”野獸警惕地將殺氣和低吼一齊放出,一一鎖定目標。
——可是,是怎麼做到的?裔華集中營的資料和實驗體應該已經被勤全數銷毀了……
屍山之上的少女,她絕望的嘶啞仿佛又重回耳邊。眼角肩頭的淚滴,從墜落到冰潔,漸漸埋葬了整顆愈漸疲憊的心髒。
“司馬遽……”單個的詞語絞碎在利齒的咬合之中,野獸瞳孔裏訴說永恒約定的花朵,綻裂開了猙獰的血色經絡,“不可能原諒——勤那麼痛苦才讓他們安息的……現在!你又驚擾了這麼多的他們!”
野獸的咆哮和人類的嘶叫扭曲在了一起。神性正不懷好意地微笑——屠戮,開始。
忠陸轄域,天崛科技。
“劉勳毋先生,請您務必要明白一點。‘天’是以少年為骨幹成長起來的巨人,如果有人要在這裏倚老賣老裝腔作勢大擺架子的話……還是請回吧。”龍嵬斜靠在主人的席座上,作抬杯送客狀。